酷暑六月,蟬鳴鬧耳,處處被熱氣包裹,就連路邊的樹葉在太陽的曝曬下都有些發蔫。
季凡拎着行李箱站在村口的馬路上,這是去年剛修的柏油路,熱氣直冒像烤爐一樣熥得人昏昏欲睡,她強打起精神往村裡走去。
回到熟悉的地方,塵封的記憶慢慢打開。
五年了,她再次回到這個曾經拼命逃離的地方,目光所及一片金黃,是麥浪成熟的景象也是豐收的景象,鼻間充斥着濃濃的麥香,還有太陽與泥土中和的味道。
曾經她讨厭這裡的黃,讨厭腳下踩的黃土地,金黃的麥浪,橙黃的玉米,淺黃的大豆,就連埋在泥土中的花生都是黃色的。
此次回來,她是一名大學生村官,未來三年她要與這個村莊朝夕相伴,走近她、了解她、改變她。
走了幾步發現這裡也不是沒有變化,多了很多現代的痕迹,新修的柏油路,路邊裝了路燈,有時代新風的宣傳欄,小汽車成了家家戶戶的标配,但多數是外地牌照,心中不由得沉重幾分,這是農村的通病,隻有過年和收種時人多,其餘時間村裡全是老人婦女兒童,為數不多的男壯力留村也是因為各種原因被牽扯住無法外出。
現在正值夏糧收割,忙完這幾天,等秋糧播種後,村莊的喧鬧會瞬間消失,再次回歸她原有的落寞和頹敗,像個無聲哭泣的老人,無法挽留外出的人群。
再往前走幾步,季凡看到擺放的垃圾桶,這在以前是沒有的,那時候垃圾随手扔在河裡,一條條臭水溝由此而生,河水發黃發臭,現在每天都有人來收垃圾,環境幹淨又舒服。
她心中微微動容,自己的村莊在一點點改變着,早已不是記憶中落後的模樣了,現代文明的痕迹通過發展細縫悄然改變着這裡,但還不夠,這也是她後面要做的。
“突突,突突……”
前方一輛農用四輪車伴着黑煙呼嘯而來,打亂了季凡的思緒,車上裝滿了小麥,開車人她認識,按輩分該叫舅,那人主動和她打招呼,“凡凡,回來了。”
“嗯,你這是去賣麥嗎?”
“對,曬幾天差不多幹了,趁早賣了清淨。”
季凡知道,這種一般都是外出打工的,請幾天假回來收麥,幹了就趕緊賣,不影響後續外出。
她提着行李箱繼續往前走,姥姥家在村東頭,她相當于穿過整個村莊才到家,大門緊閉,姥姥不在家,她站在門口四處打量,門前的河水清澈多了,河岸被墊的很高,門右邊的空地上是姥姥種的蔬菜,絲瓜、葫蘆、南瓜還有幾隴韭菜,長勢都很不錯。
回到這裡,沒有快節奏高壓力,體内的疲勞像是得到舒緩,心裡舒坦多了,等了一會姥姥還沒回來,季凡記得以前她最喜歡把鑰匙藏在門口的某塊磚下面,不知道現在習慣變了沒有。
彎腰去看地上的磚,果然在角落的磚頭下找到了藏着的鑰匙,拾起打開門,見有陌生人進門拴在柱子上的狗對着她狂吠,過了一會發現是她,狗停止叫聲對着她瘋狂搖尾巴,季凡上前摸摸它的頭,“你還認人呢。”
起身往屋裡走去,被晾在繩索上的被子擋住了去路,季凡認得出這是自己的被子,可沒對姥姥說自己今天回來啊。
她心中疑惑為什麼會給自己曬被子,見太陽快下山了,洗了手将被子收起放到房間,轉身去廚房找吃的。
不知道姥姥在哪,拿起手機給她打電話,屋内驟然響起震耳的鈴聲,是她的老年機,聲音調到最高,唯恐她聽不到。
姥姥外出沒帶手機,季凡出去找她,一路上見到不少熟人,“凡凡回來了?”
“嗯,剛回來,你見到我姥姥了嗎?”
“她在東地拾麥,正好我們也去東地,帶着你吧。”
季凡隻好坐上三輪車,車上沒有椅子,她靠在車廂邊沿,雙手緊抓車沿,出了村莊就沒有柏油路了,全是崎岖不平的泥路,尤其是在田間地頭,都想把莊稼往路邊多種點,導緻路是越來越窄。
車子颠簸不停,季凡身子随着左右搖擺,剛吃的飯此刻全晃到嗓子眼,強忍着不吐出來,在她忍耐到極限時,目的地到了,車子剛停穩她就跳下來。
站在地頭尋找姥姥的身影,此刻地裡有太多撿麥頭的老人,她瞧不真切,仔細辨别幾番才找到姥姥的身影。
腳步停在距離姥姥幾步遠的位置,季凡心中驟然酸澀,五年不見,姥姥的頭發全白了,背影也出現佝偻的模樣,歲月終是在她身上刻下衰老的痕迹。
她凝神輕輕開口叫道:“姥姥。”
姥姥聞聲擡頭看了一眼,随即又彎腰去撿麥,并把她的小凳子往前挪動,就在她要移動身旁的籃子時,季凡快步上前幫她拎起籃子。
看着突然出現的手,老人驚慌擡頭,看到是她時,突然咧嘴笑了,松弛的皮膚因為笑堆滿臉部,渾濁幹燥的眼睛流出清晰的淚水。
季凡伸手為姥姥擦去眼淚,将瘦弱的老人抱在懷中,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感受到懷中老人激動到顫抖的身子,那是對她的思念。
季凡松開姥姥,将她的小凳子放在籃子裡,挎起地上的籃子,牽着姥姥的手往回走,“不是給你說在家休息就好,還出來忙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