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沒有别的目的,蘇澈月不信。
……難道是為了不讓其姑姑委身一個廢人,自甘堕落至此?
惡鬼煉獄九死一生回來,探欲珠忽然能夠聽取周遭人的欲望。
而且,全都是惡欲。
他能窺見叔父嬸母對他的虛情假意,能讀懂周遭弟子對他的挪揄、貶斥和幸災樂禍,乃至不少的惡意。
受傷後的蘇澈月才意識到以前的自己是多麼單純,總以為世間善意是流動的,源源不斷的。
可是現在,他不這麼想了。原來這世上假總是多過真,背後冷笑總是多過當面争吵,隻不過以前都被深埋在人性深處無人得見。
現在,因為他體内有顆探欲珠,便叫這世間所有的惡毒與不堪全都讓他受了。
比如這個新來的嬉皮笑臉的少年——哦不,現在已經是年輕的男人了,他的惡欲。
“不擇手段逃離蘇澈月,要是能打敗就更好了……然後回去打電動,吃螺蛳粉……”
所以,雖然不知道電動和螺蛳粉是什麼,但是,那個人嫁過來的誠意的确是假的。
呵。
次日早晨,大晴。
蘇澈月緩緩睜開眼睛時。
多日來未曾聚過焦的眸子忽而有些被刺痛,然後散掉的光慢慢聚攏,漸漸形成了清晰的光點。
是白色的帳頂。
蘇澈月怔了怔。
他極慢地轉過頭,看向房間内。
長桌、書櫃、小案、古琴。
房間内陳設和以前沒什麼不同。
除了多出一張……軟榻?
晴光太好,有個高瘦的身形推門而入時,帶走了一室晦暗。
呂殊堯端着盤子走進來,紫衣飒飒,馬尾清爽,見他醒了,慣常一笑,說了句什麼,聽不見。
不過這并不妨礙蘇澈月心情變好,他半阖了眼,放松躺着,任由呂殊堯過來把他扶起,忙前忙後地給他端早點。
一碗南瓜粥,一碟鹹菜,一小段紫薯,四隻豆泥包。
少年雖依舊冶麗不凡,卻跟以前印象中的沉默寡言陰陰郁郁挺不一樣。
蘇澈月想,就算是隻狼,裝作搖頭擺尾伺候人的時候,倒也像隻小狗那麼讨喜。
他嘴角勾起點弧度,自己拿過筷子開始吃東西。
呂殊堯同樣也覺得蘇澈月今天有點不一樣,坐在不遠處,托着腮,笑眯眯地看他吃。
他總覺得蘇澈月今天瞧東西眼神特别準,像能看見似的。
盯着自己時,目光更與平時的空洞不同,分明三分漠然,七分提防。
等到床上人吃飽,呂殊堯收了碗筷,神神秘秘地藏着個東西湊過去。
“昨日我下山一趟,買了張沙發和食材,還給你帶了個禮物。”
蘇澈月不喜人靠太近,平時看不見還好,現下眉間冷峻,往裡挪了挪。
呂殊堯以為不小心碰到他了,并不在意,眉眼彎彎的,手忽地從後面伸出來:“當當當當!”
拿出來的東西也十分配合地“铛铛铛铛”響了幾聲。
“……”蘇澈月盯着他上下唇碰了幾下,掏出來一串,風鈴??
這風鈴可不是普通風鈴,是呂殊堯到山下陽朔城最有名的靈寶鋪子裡買的。
靈寶鋪子專為靈修人士所建,藏龍卧虎,奇珍異寶不少。這風鈴由長管狀琉璃挂制而成,上面墜着不少白瓣、羽結,簡單清雅,很符合這間屋子的風格。
風鈴被風吹時隻會發出和普通鈴铛所差無幾的脆響聲,但若是用靈力觸動它,哪怕隻是一點點力,能讓人在百裡之外都聽得見。
這可是價格不菲的寶貝,還好呂殊堯過來時,呂輕松豪橫地給他備了不少“嫁妝”。
呂殊堯是這樣想的,有了這個風鈴,二公子不管能不能說話,都不用可憐巴巴地砸飯碗、砸琉璃喚人了,既不傷身也不糟蹋東西。
周到!
呂殊堯很高興,将風鈴挂在床頭,熟練拉過蘇澈月的手,帶他碰了一下風鈴,然後用食指在他掌心寫了個“呂”。
再碰兩下,寫了個“安”。
三下,“陽”。
四下,“詢”。
意思是讓風鈴響一下,就找呂殊堯,響兩下,就找李安,響三下,就找蘇清陽,四下就是蘇詢。
不過前提是得讓這些人來把靈力注入風鈴,先讓風鈴認個人。這幾個裡面,李安趕投胎,蘇詢懷鬼胎,蘇清陽腦子還在娘胎,總之都不是會常來的主兒。
所以現在一二三四下,叫的都是呂殊堯。
這表現的機會不就來了嗎!
呂殊堯用手指解說完,得意洋洋地去看蘇澈月的表情,發現後者正垂眼盯着剛被寫寫畫畫的掌心。
……沒畫明白?
呂殊堯要故技重施,誰知剛想再去握那隻指骨俊秀的手掌時,被二公子隔着點距離狠狠敲掉。
呂殊堯:?
再擡頭看那人的眼神,又分明大大寫着:不、要。
這是……能看見了?
經曆了二公子突然張嘴蹦字的震驚,現在呂殊堯的接受阈值明顯提高。他還算鎮定地在蘇澈月眼前晃晃五指,繼續試探。
蘇澈月:“…………”不想暴露。
然呂小公子也不是好哄騙的,與蘇澈月無聲對看幾秒,笑道:二公子,你小時候有沒有玩過拍手心遊戲?”
蘇澈月:?
“比的就是誰反應快啦。”
說到這裡,呂殊堯倏一下伸指,假裝又摸他嘴唇,蘇澈月記着昨天的惱怒哪裡還願意被他摸,下意識一躲。
呂殊堯得逞一笑,手腕一偏,指縫滑過蘇澈月柔軟的發,收回來時撚了一縷在手中。
蘇澈月張口:“呂殊堯!”沒聲兒。
得,語音功能又掉線了。
呂殊堯愉悅看着那雙平行四邊形眼,有神時比無神還要好看百倍,此刻正因為惱怒無聲而微微睜大。
便再度拉過蘇澈月的手,往風鈴上一掠而過,流水擊石般的叮一聲響。
“在呢。”呂殊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