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同我一起回去嗎?”
陽朔城郊,雪後已晴過多日,樹影梭梭間,蘇清陽聲音既響亮又擔憂。
“不了,兄長先行一步。”
蘇清陽劍眉不展,很是糾結:“大哥想等你一起,你和……”瞥了呂殊堯一眼。
“你和阿堯修為都有損,獨自在外面我不放心。”
蘇澈月安撫道:“兄長不必擔憂,隻是去找塊風水地将狸奴屍身葬了,不會涉入什麼難險之事。”
“嗯。若不是我擔憂那少年……叫什麼來着?”
“青桑。”
“對對,青桑。”蘇清陽念道,“擔心他在宗裡的身體情況,脫離危險沒有。”
“澈月明白,大義為先。兄長盡管放心去。”
蘇清陽無奈看向呂殊堯,叮囑道:“照顧好他。”
二人與他在林間道别,目送着青衫别劍遠去,直至消失在視野裡。
呂殊堯懷抱狸奴,偏頭問輪椅上的蘇澈月:“接下來去哪?”
蘇澈月沉吟道:“抱山宗外林。禦劍慢一些,别讓兄長察覺了。”
在蘇清陽踏入宗門後,湛泉劍才悄然落在山門之外。
今日天陰,樹林仿佛被一層灰色薄紗籠罩,天空陰雲低垂。沒有了陽光的熾熱與明亮,整片樹林都沉浸在柔和而暗淡的光線之中,盡管如此,山林仍彌漫着一種令人想往的靜谧清靈氣息。
“抱山宗靈氣沛然,天選福地。”蘇澈月說,“上一次降服湯圓之後,我便是将它鎮壓在了這裡,也是希望它能早日感應到輪回之境,早登極樂,脫胎換骨。”
呂殊堯一聽,的确是個好地方,也不多言,尋了塊還算幹淨的空地,蹲下來挖坑。
蘇澈月:“……”
蘇澈月:“這裡好歹是仙門寶地,你也用手挖?”
呂殊堯回眸,清澈無害的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我靈力不足,你用靈力破土,感應到地下靈脈後将它埋進去,再塑結界。”
呂殊堯想,正好可以試試系統還回來那一成靈力效果如何。
他感受了一番體内湧動的靈息,翻開掌心,便見有一團瑩瑩藍紫光自掌心升騰而起。他擔心力量不夠,使勁向前一推!
面前一丈見方的塵土拔地迸濺,頃刻間形成一道圓坑。與此同時,圓坑之外一棵高大粗木應聲倒下。
……這麼優秀?
這要是還回來十成,還不天下無敵?
“你給它立了座豪冢。”蘇澈月不知道系統的存在,隻以為是呂殊堯休養後逐漸恢複了修為,“抱山宗的丹藥對你倒是有用。”
隻是蘇澈月有些奇怪,尋常修仙之人運出的靈力都是澄透的藍光,而呂殊堯的藍光中夾着抹深幽的绀紫,看久了讓人心悸。
這并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從前在栖風渡指點他時就有所察覺,蘇澈月詢問過呂輕松,呂輕松一時也說不清從何時起,阿堯顯露出來的靈力便與其他人不同。
呂殊堯用勁長五指認真給狸奴梳毛,不經意間問:“孟士傑怎麼樣了?”
“與洛姑娘所言相差無幾,是對他最嚴酷的懲罰了。”
“你們這個世道還不賴,”呂殊堯說,“律法還算嚴明,女子也能有自己的主意。”
蘇澈月捕捉到關鍵詞:“你們?”
“在我們那裡,故意殺人是要以命償命的。對于尚沒有自主能力的孩子,莫論男女,别說要殺,就是想遺棄,那都是口誅筆伐的重罪。”
“……”蘇澈月似乎能聽明白,但不知道他說的“那裡”是哪裡,廬州栖風渡嗎?
呂殊堯也沒有再作解釋,莊重地将狸奴埋進挖好的淺坑裡。蘇澈月問:“你很喜歡狸貓嗎?”
呂殊堯下意識想說是,想了想,還是選擇搖頭:“不喜歡。”
“……信口雌黃。”
“我要是喜歡什麼東西,都不會長久的。”呂殊堯解釋得很認真,“付出努力想要得到回報的東西,終究都會負我而去。”
他将土坑埋好,随手折了幾段狗尾巴草插在小土包上,念念有詞。
“草長墳頭,福澤深厚。”
蘇澈月頓了頓,也跟着道:“青草叢生墳冢上,祈君泉路少憂煩。”
“蘇澈月,”呂殊堯背對着他坐在墳前,“都到這裡了,你為什麼不回家?”
蘇澈月反問,“你想回去嗎?”
“我做夢都想回去。”呂殊堯不假思索地說,“可我又害怕回去。”
“害怕?”
“你跟我一樣,不是嗎?家明明在那,卻又好像不在。”
蘇澈月道:“我并非害怕。”
“我說的不是怕死,怕受傷。”呂殊堯馬上接道,“我說的是,怕傷心。”
“移魂結是蘇詢和楊媛給狸鬼的。他們知道你修為大損,讓它找你報仇時利用移魂結魂穿你體内,設法将探欲珠逼出來。原本的計劃是讓蘇清陽誤将它帶回宗裡再接近于你,這樣一來他們便可置身事外。可是他們沒想到,你竟然主動下山去尋它,而它還認錯了人。對不對?”
蘇澈月默然片刻,緩緩開口時好似陷入回憶。
“叔父小時候對我很好。他那時身子骨差,看我光着腚爬在地上哭,會着急跑過來抱起我,哄我排解。他力氣弱,我一哭一鬧,他便蹲也蹲不穩,仰頭就往後倒,連帶着我一起又摔回地上。他也顧不上自己擦擦,馬上又過來檢查我有沒有受傷。”他斂下眉目,“都是父親告訴我的。”
呂殊堯不喜歡看他低眉垂眼,總覺得這樣的蘇澈月特别脆弱,脆弱得讓人難受。
呂殊堯說:“我爸媽小時候也對我很好。我爸會整夜不睡排隊去給我買城裡最好吃但最難買的蛋撻,我媽每年都會給我織有奧特曼圖案的毛衣背心,别的小朋友都沒有。”
蘇澈月說:“爸媽是什麼,蛋撻是什麼,奧特曼又是什麼?”
呂殊堯一愣,“爸媽就是爹娘,蛋撻就是甜點的一種,用雞蛋和面粉烤出來的。奧特曼……奧特曼就是拯救世界的超級大英雄,專門打怪獸,就像你一樣。”
忽覺不對,改口道:“不不不,沒你長得好看。”他指指旁邊的湛泉:“奧特曼長得像有鼻子有眼有胳膊有腿的湛泉,腦袋比湛泉圓,也比湛泉大。”
蘇澈月想象不到,但他覺得這比喻很有趣,輕輕地彎了彎唇線。
呂殊堯一瞬間啞然:“你笑了。”這回他是真的看見了,看得清清楚楚,蘇澈月休想抵賴。
唇線倏地抿了回去。
午後的風穿林而過,帶來一片潮濡的濕意。幾乎是眨眼之間,晚冬的第一場雨淅瀝而下,打濕林葉,驚醒了久睡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