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啊,呂殊堯。
蘇澈月内心不免一陣焦灼,他強迫自己穩定心緒,拖延着時間:“我還有一個條件。”
姜織情肉眼可見地越來越焦躁,道:“什麼條件?”
蘇澈月直截了當:“懸賞令。”
姜織情很驚訝:“懸賞令?你要懸賞令做什麼?”
其實他也不太清楚要懸賞令具體是做什麼,隻是呂殊堯說懸賞令可以幫助他恢複——雖然聽起來是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他還是勉強信了幾分。
“姜姑娘不必多問,隻說是給,還是不給?”
姜織情沒有馬上回應,兩方靜靜對峙着。蘇澈月心生不解,懸賞令是灼華宮的寶貝,又不是什麼把柄或威脅,自己隻是借來一用,都值得他們如此小心翼翼?
姜織情下意識看向冰棺,猶疑片刻,沉聲道:“此物不能給你。”
“為何?”
“二公子還是不要與我談條件了吧。”姜織情頗為不耐,靠近方才被她劈暈的紫衣青年:“二公子好像忘了,現在是什麼處境。”
蘇澈月眸光倏地一斂。
“現在姑娘是在和我談,波及旁人做什麼。”
姜織情定定瞧着蘇澈月:“呂公子是旁人嗎?呂公子不是旁人。”
蘇澈月定眼瞧她身後,忽而眼神微動。接着他輕扯唇畔:“倘若我仍是不肯呢?”
跟他周旋這麼久,姜織情早就失去定力耐心。她等得了,冰棺裡的人等不了。是她有求于人,這場對峙博弈,她像狂風暴雨一般,看似來勢洶洶,實則不耐長久。
相反,蘇澈月就像淨水深流,看似平靜,卻蘊含持久,伺機而動。
她真的等不及。
于是隻能孤注一擲铤而走險,姜織情一個箭步沖到蘇澈月面前,揮劍抵在他喉管。
“沒時間陪你耗了,二公子!探欲珠到底在哪?!”
蘇澈月被她掌控命脈,卻并不看她,目光越過她身後,平靜地注視着。
直到有輕微聲動,乍然響在深寒空幽的冰窟裡,姜織情才幡然醒悟,猛然回頭。
“呂殊堯!住手——”
呂殊堯已經移動到了冰棺旁,手按住自己酸痛後頸:“你先收手,放開他。”
“好、好!”姜織情毫不遲疑收劍,向着冰棺奔來,呂殊堯說:“别動。站在原地。”
姜織情便像立刻被人點住穴脈。
……這麼管用?
呂殊堯好奇地看向冰棺。
這一看不打緊,他差點吓得魂飛天外。
冰棺裡躺着的哪裡是那個張揚恣意、紅衣潋滟的常徊塵,根本就是一具僵死半腐的屍體!
印象中白皙的皮肉此刻在冰棺裡枯皺灰敗,像深冬凋零的樹葉一樣又脆又硬,似乎呂殊堯隻要一伸手碰到就會立刻碎裂開。然而透過腐朽的皮肉,又隐約可見已經半軟成泥的骨頭,顔色是宛如毒入髓髒的深黑,十分可怖。
常徊塵呢??
“别碰他……求你了别碰他!”姜織情聲音悲恸,語調已經是哀求了。
我……我沒想碰……呂殊堯在心裡默默地說。
他艱難錯開視線,陡然看見冰棺底下還壓着什麼東西。
“這是……”
他慎之又慎,避開這具來路不明的屍體,摸到一枚冰冷堅硬的令牌。
這令牌方方正正通體透紅,如一塊晶瑩剔透的鴿血寶石,正面雕着條栩栩如生宛如3D打印出來的遊龍,龍目在冰晶反射下閃似活物。
呂殊堯認認真真地端詳了好幾秒:“……懸賞令?”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呂殊堯舉起令牌,待要問系統怎麼使用,那龍目瘋狂閃起紅光,他被紅光晃得暈眩,緊閉了眼。
忽然一陣猛烈天旋地轉,像被扔進滾筒洗衣機裡兜了幾圈,呂殊堯伸手扶住棺材邊,心道,什麼鬼??
直至這陣離心力逐然消退。
他再次睜眼,眼前景象卻變了——腐屍沒了,冰棺沒了,周遭人也沒了,他不在室内,而在室外!
噼裡啪啦,雨如天注的室外!
呂殊堯站在傾盆大雨裡,腦子還沒作出任何反應,一隻溫熱的手忽然拉住了他。
帶他在雨裡跑起來。
呂殊堯詫異轉頭,看見牽着他的人烏發如鍛,月白衣衫逆雨翻飛。
這個背影他第一次看到,是在惡鬼煉獄,曾經對他說:“師侄,莫靠近,離遠些。”
這個背影很熟悉,但因為背影的主人站不起來,便許久沒有再見過。
“蘇澈月?”
雨聲很大,雨點如巨石猛砸在地面、屋頂,似乎無處可躲,可是蘇澈月依然拉着他,跑得很快。他偏過頭來,雨幕中呂殊堯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聽不清他是不是說了一句。
“别怕。”
風動得厲害,聽不清。
不知道跑了多久,雨一直沒有停,跑到呂殊堯心跳快得受不住,呼吸亂得都要跟不上了,蘇澈月才找到目的地,把他拉到了一排寬敞屋檐下。
驟然刹車,呂殊堯彎腰撐着膝蓋,氣喘籲籲。蘇澈月想松手,呂殊堯不讓,反拉回來,蘇澈月頓了一下,沒再掙脫,隐忍克制着自己的氣息起伏。
呂殊堯拉着他喘了一會,感覺腦部供氧歸位了,才直得起身子,激奮道:“你、你——”
蘇澈月:“我什麼?”
呂殊堯眼神熾熱地看着他:“你的腿!”
蘇澈月一愣,驚詫垂眼看向自己衣擺。
……
他難道才注意到??
記得帶他躲雨,卻連自己能重新站起來,這麼重要的事情都沒意識到?
蘇澈月看看腳下,又看看呂殊堯,模樣竟然茫然無措得有點可愛:“我……?”
呂殊堯:“……”
他這個樣子,呂殊堯都不知道是應該先他一步表示驚喜,還是憋着等他反應過來再驚喜。
可是蘇澈月不愧比他多活了幾年,目光隻是非常克制地動了幾下,便淡定從腿上移到旁邊:“這裡是哪裡?”
呂殊堯同樣一看,也迷了。
“你剛剛怎麼醒過來的?”
他問了這個,呂殊堯才想起來,自己原本是暈着的,猝不及防的系統播報比公雞打鳴還管用,直接把他震醒了。
「恭喜訪客,男主蘇澈月恨意值下降230,當前恨意值500。繼續努力吧!」
……呂殊堯把這理解為,他被人劈了,蘇澈月就高興了。蘇澈月高興了,恨意值就下降了。
跟上次被狸鬼撓傷有異曲同工之妙?蘇澈月目前打不過他,看他被别人制裁也能爽到。
……甭管他們倆是不是統一戰線。
呂殊堯歎氣,也不是不行,反正能扣分就行。
風攜着水氣吹過來,檐下挂着被雨打濕的懸魚惹草,蔫蔫的,好似再也無法保佑這屋子主人“吉祥如意”。蘇澈月又往外走了幾步,替呂殊堯完完全全擋掉檐外飄來的雨點。
“蘇澈月,你真的可以——”
蘇澈月回頭與他對視,還沒來得及再開口,忽聽旁邊有人細語,聲音嬌軟無力。
“哥哥,雨怎麼還沒有停?”
循聲望去,二人皆是一驚。
出聲的女子同他們距離不過幾尺在外,一樣在躲着這場沒有盡頭的雨。她身材嬌小,蜷在檐下緊閉的屋門外,粉色裙擺被染成濕漉漉的殷紅,正和旁邊一個同樣坐着的青年說話。
他們看起來已經在這裡待了很久,臉上全是水珠,鞋子被雨泡得軟爛變形。那青年替她輕柔擦去雨水,但沒有用,因為新的雨珠又接二連三地打進來。
雨真的下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