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羨再醒來時，桌上點着一盞紙燈。

藍忘機仍在床邊，雙目微閉正在打坐，感覺他醒了便睜開眼：“魏嬰。”

魏無羨晃晃頭，剛才的共情裡幾乎沒有藍忘機，這時卻被他瞬間帶回現實，立刻做出個防備的架勢：“你怎麼在這裡？他人呢？”

藍忘機神色一黯，魏嬰的聲音從外間傳來：“你别緊張，藍湛沒有惡意的。”

魏無羨坐起來，透過半開的木門，看到那個魏嬰坐在外室，正非常認真的謄抄着什麼。這安定的狀态讓他也鎮定下來，他道：“喂——”

魏嬰頭也不擡：“醒了就好好吃藥，你再不醒，這位藍二公子都以為我怎麼用鬼道害你呢。”

魏無羨不太理解這種違和感，好像……藍忘機在護着他？

“我們為何在雲深不知處？”

魏嬰終于擡了頭，誠懇地看他：“我也不想的。第一，不是我帶你來的，是他從溫甯手裡把你搶來的。第二，我為了帶你走，差點跟他打起來。藍二公子的避塵威名赫赫，我實在沒信心從他手上搶人。”

魏無羨驚呆了：“你把我從溫甯手裡搶來？為什麼！還有溫甯，為什麼不攔？”

藍忘機跟他對視一眼，垂下了睫毛，嘴唇微動，卻半天都沒說話。

魏嬰道：“這也怪不得溫甯，他也不想的。”

魏無羨看藍忘機：“為什麼？藍湛？”

他一邊說，一邊不顧胸口疼痛要下床，藍忘機想攔又不敢，魏嬰道：“醒了别亂動，你這傷還得再躺兩天。”

魏無羨道：“我才不躺，我要回亂葬崗。”

魏嬰走過來，把他按了回去。

“醫師囑咐，你醒來得喝藥。”魏嬰指揮着：“藍二公子，麻煩你瞧下藥好了沒？”

“……”藍忘機道：“好。”

他一出去，魏無羨就低喝道：“你幹嘛？我得回去。出來都三天了。”他不能離開亂葬崗超過四天，沒有他元神之力鎮壓，那裡的兇屍都會暴亂。

魏嬰道：“嗯，我知道。所以一會兒抄完書，我替你回亂葬崗。”

魏無羨道：“我不用你替，這點傷算什麼？我鎮得住！”

魏嬰在他對面坐下，溫和道：“我知道你震得住。但是……一來我本來也得去亂葬崗研究回去的陣法，二來你剛失控過，回到那裡就要耗費元神。有我能替你幾天，何不省省心？”

若是幾天前有人說他“失控”，魏無羨非翻臉不可，但看過自己那一敗塗地的經曆，他實在無力辯駁。

魏嬰道：“還有，你沒死的事，除了亂葬崗，就藍家幾個人知道。而蘭陵金氏，據說組織了一幫人想攻打亂葬崗，為金子勳報仇呢。”

魏無羨冷笑：“呵，是想瓜分我的遺産吧！”

魏嬰道：“有我在，不可能。你隻管養好傷再回去。”

魏無羨道：“就算這樣，我也不在雲深不知處。”

魏嬰道：“你得跟藍湛說。”

魏無羨目色怪異：“你什麼意思？”不但放任自己被綁架，居然都不試圖搭救了？有這麼對自己的麼？

魏嬰道：“他帶你回來并無惡意，你好好跟他說，商量歸期就行。”

魏無羨幾乎能在他臉上盯出一個洞：“說起來，你不會就被他抓過吧？所以才不擔心？”

這個嘛……自己重生不久就被藍忘機抓回去的事，有損形象，還是不要分享了。

魏嬰想到藍忘機誤聽死訊後的樣子，想到他一直被魏無羨提防警惕的委屈，決定給他說點好話：“其實……藍湛是可以信任的。”

信任？魏無羨以前不信藍忘機，覺得他說的“鬼道損心性”是誇大其詞，可是昨日在窮奇道，他确實失控了，若不是魏嬰制住了溫甯，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他确實該反省下，試着多接受别人的建議。

但，相信藍忘機的判斷，并不意味要完全相信這個人。

魏嬰又補充：“他不會害你。而且有什麼危險的話，肯定是第一個來幫你的。”

“天哪，你說的是小古闆嗎？”魏無羨幾乎都笑了，忽然想起：“不對，十六年後你是不是跟他關系可好了？你做了姑蘇藍氏的客卿？”

魏嬰點頭。

這确是真的。雖然他這客卿多半時候都不管事，但名義上，确實是姑蘇藍氏的高位客卿。

魏無羨的神色一言難盡：“天哪！這個家規三千多條的地方！”

魏嬰道：“不幸，已經四千條了。”

魏無羨被震撼了，幾乎要流下同情的眼淚：“你是怎麼了？怎麼走上的這條絕路？百家還追殺過你？有什麼把柄被藍氏拿着？還是色迷心竅看上了他家的女修？總不能是喝醉酒胡亂應下的吧？”

魏嬰忍笑道：“你幾乎說中了正确答案。”

魏無羨苦苦思索，魏嬰道：“放在幾年前，我也不敢信自己會來這裡。不過其實，咱們一直也沒那麼讨厭藍氏，不是麼。總之，這隻是我的選擇，又非你的命運。将來，要不要到藍氏來，你自己決定。”

“說得也是！”魏無羨當下不糾結這個，轉而研究魏嬰這張臉，似乎橫看豎看都不夠滿意，越看越嫌棄：“魏遠道……你居然還用這個名字。”

“這名字也是你取的。”

魏無羨還有一肚子話想問，藍忘機卻端了碗黑漆漆的藥回來：“魏嬰，你不要下地，醫師囑咐你多躺着。”

本來是想戒備的，但想想魏嬰的态度，再捏捏陰虎符還在袖中……不管是他的命還是陰虎符，藍氏想要的話早拿走了……所以自己似乎太過小人之心了。

他吐了口氣：“藍湛……對不起。”

藍忘機微微一怔：“怎麼了？”

魏無羨道：“白天，我不該那麼說你……說你……抓我回來……”他越想越心虛：“我氣糊塗了，你别怪我……”

藍忘機柔聲道：“我沒有怪你。”

劍拔弩張的氣氛早不見了。魏無羨放下了心，接過藥兩口喝完，道：“藍湛，我得回亂葬崗去。”

藍忘機頓了下，道：“醫師讓你這兩天不要挪動。等你傷好，我送你回去。”

魏無羨做好了被他拒絕被他強留被他一通指責教訓的準備，誰知他竟輕易同意了！他驚訝得以為自己聽錯了：“你送我回去？”

藍忘機道：“嗯。”

這麼好說話的嗎？魏無羨于是問：“那你帶我回來是想幹嘛？”

藍忘機垂首看被子上的雲紋，似乎在長考。

魏無羨嘀咕：“難道就是為了給我養傷？”

回外間繼續抄書的魏嬰噗得一笑，随即壓低了聲音。

藍忘機終于擡起睫毛，鄭重看着他，道：“魏嬰，我對你絕無歹意，我……”

四目相對，魏無羨眼神專注而微含期待，黑色瞳仁在柔軟的光暈中流轉着讓人失神的魔力，藍忘機心頭一顫，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片刻後，魏無羨轉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