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十五年後,大翰朝便似沒了好年景。
先是三年大旱,萬畝良田幾成焦土,至十八年才緩和。
百姓一口氣還未緩過來,十九年開春南方忽降大雪,涉及五個州郡,幸而江南向來富庶,雖凍死不少人,到底沒有釀成民亂。
到初夏北方連綿陰雨不絕,七月黃河決堤,北方十餘州郡受災,尤以并、相、青、永、黃五州為甚,多少昔日良田還未從旱災恢複便成了一片汪澤。
朝廷救濟糧草不足,災民變為流民湧向附近郡州。
且不說周圍郡州也受了災,自顧尚且不暇,不敢接收流民。何況這次死的人太多,來不及掩埋,天氣炎熱,災區瘟疫橫生,向周圍郡州迅速蔓延。
那些郡州無不城門緊閉重兵把守,甚至有些郡州隻要災民靠近百步之内便射箭誅殺。
許多災民不得已,不得不落草為寇,幹起打家劫舍的勾當。
起初朝廷不以為意,以為派兵鎮壓即可。
卻不想那些大旱年間便已落寇的匪賊們借機吸收聚攏不少流民,幾個賊首已小成氣候,不僅與地方官兵打的有來有往,甚至開始掠奪村舍縣城,勢力一步步壯大。
局勢難以控制,向來報喜不報憂的地方官員不敢再隐瞞,奏章一封接一封,堆滿了内閣的桌案。
皇城外民怨沸騰,嘉禾帝卻沉迷問道修仙,之前便三天兩頭的不上朝,此次徹底辍朝已近一年,連禦史大夫激憤觸柱而死也未能将他引出。
直到邊關急報傳來,他才脫下道袍換上龍袍再度坐在金銮殿上。
大翰朝北有匈奴伺機而動,南有南越虎視眈眈,東有倭寇時常侵犯,西有西戎摩擦不斷。
朝廷重文輕武多年,加上國内動亂,他們像聞到味道的野獸,不約而同的前來進犯。
相比于倭寇隻為掠财,南越西戎隻派出小股士兵侵擾,北境形勢可謂岌岌可危。
草原匈奴竟然集結了二十萬大軍前來進犯,而此時,冀州邊關駐軍不過六萬。
嘉禾帝雖然一心修道,奈何還未成仙,對臀下寶座依舊十分珍惜。
百姓死活與他無關緊要,可是距京城不過數百裡的冀州一破,他轉眼便要淪為亡國之君。
孰輕孰重,他心裡自然有杆秤。
皇上臨朝,第一道聖旨便是出兵冀州,可盤算了一下兵力卻犯了難。
其餘三處邊境駐軍皆不可動,地方官兵忙着赈災剿匪。
京畿五萬禦林軍要護衛皇城,責任重大,絕不可輕舉妄動。
兵部幾位大臣薅秃了頭發,終于湊出兩萬兵馬前往支援。
事關緊急,朝廷不敢敷衍,這兩萬兵馬雖然不是裝備精良,倒也不是老弱病殘,隻是到了邊關一個個餓的面黃肌瘦,十分的不體面。
前來送兵馬的兵部侍郎滿懷歉疚地道完歉,又歉疚滿懷地提出要求,——因着赈災導緻國庫空虛,這兩萬人的軍糧路上已經吃完,今後一日三餐還得冀州自己解決。
來接應的将士一聽這話,不由冷笑,質問道若說這幾年赈災國庫空虛,可前些年風調雨順之時,也未見軍饷按時發放,更休提武器辎重已數年未見配備。
一旁的戶部官員無言以對,隻做耳背未聞。
嘉禾帝難得兢兢業業上了兩個月早朝,終于傳來了冀州以少勝多大破匈奴的消息。
冀州軍追擊數百裡,将單于十幾個兒子殺的隻剩下襁褓中的兩個嬰童,逼得單于不得不獻上降表,跪地稱臣。
消息傳來,朝廷上下為之一震,嘉禾帝龍顔大悅,此一役不僅保住了大慶江山,更破除了民間流傳甚廣的一則民謠。
——皇上無道,天降懲罰,大翰将死,新朝當立。
嘉禾帝聖心大慰,大翰國運仍在,朕仍是真龍天子。
遂下聖旨封冀州州牧秦石岩為異姓定北王,因其長子已逝,封其二子秦煦為定北王世子,其三子秦烈為征北将軍。
另外着通州崇州歸于冀州,稅糧徭役可自轄,隻需每年上繳少量銀錢給朝廷即可。
下完聖旨後嘉禾帝深覺這兩個月來因着這些俗務,懈怠了修煉,急急忙忙換上道袍回去修仙。
可還未閉關又被已八十歲高齡卻長跪不起的老首輔給逼了出來。
老首輔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跟着剛從冀州回來的兵部侍郎。
一見到嘉禾帝,顫顫巍巍的老首輔以額觸地,涕淚橫流:“皇上!大翰危矣!”
嘉禾帝原以為老首輔在危言聳聽,畢竟這些文臣閑來無事最愛無病呻吟小題大做。
可聽完兵部侍郎的叙述,嘉禾帝也不禁心驚起來。
且不說侍郎親見冀州百姓如何安居樂業,冀州将領如何用兵如神,冀州軍如何骁勇善戰。
隻說冀州竟真能養得起且養得好那兩萬兵馬。
若是冀州秦家生了反心,隻怕......
隻這一個念頭,嘉禾帝便如芒在背,眼角微微抽搐。
嘉禾帝為儲君時,老首輔曾任太子太傅,怎會看不出他已起殺心,可秦家并無忤逆之舉,便是有,秦家經營冀州幾十年,重兵在手,若是真的被逼反,又有誰能去讨伐?黎民百姓苦久矣,再經不起戰亂,反倒苦心勸谏起來:“秦老将軍當年随太祖起兵,兩人情同手足,之後自請駐守邊關,秦家在冀州幾十年來從未聽聞有謀逆之心,如今又立下大功。或許一切隻是老臣多疑,無憑無據之時萬不可輕舉妄動,以免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啊!”
嘉禾帝沉吟道:“依老師看,此事該當如何?”
老首輔道:“不如擇一公主下嫁,一來昭示皇上對他們的恩寵,二來可借機将秦家人召至京中,觀其是否對皇上不敬。若發現此等端倪,趁着他們在京城,再來甕中捉鼈為時不晚。此次河内動亂,幾個地方将領居功甚偉,朝廷重文輕武已久,不如皇上趁機施恩一批武将,好遏制如冀州秦家那般世家,以做制衡。”
嘉禾十九年七月十九,嘉禾帝下旨冊封十三公主為永安公主,十四公主為永怡公主,十六公主為永樂公主,十七公主為永嘉公主。
分别被指婚于禦林軍副都統柳雲飛,蜀州都護耿慶,老首輔之孫謝玉,定北王之子秦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