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外發生的一切,深宮内的公主一無所知,這時的她們同樣亦不清楚,在男人争權奪利中,女人的命運可以那般輕飄飄地被改寫。
公主被指婚後,要在自己宮中靜持待嫁,另有教養嬷嬷住進她們宮中教導事宜。
公主出嫁後住在公主府中,需得明白如何執掌中匮約束下人,打理私産,還要知道如何查閱府中開銷賬務。公主可以不理俗務,卻不能不懂,免得被下人欺瞞甚至架空;
還需知道以公主之尊嫁為人婦後,如何能在與公婆、妯娌及其他親友來往時,既不失禮,又不堕天家顔面;
最後要學習的便是如何與驸馬相處,說的明白些,就是房中術。
婚期定在下月,時間有限,幾個公主從早到晚由三個嬷嬷輪流教導,幾乎不得空閑。
十七公主令儀尤為辛苦,因為她夜裡回到寝宮還要跟流翠姑姑學其他的東西。
流翠姑姑是十七公主生母自宮外帶來的侍女,對嬷嬷教的房中術嗤之以鼻,“莫要聽那老妪胡說,若是這檔子事還要因着公主身份講究百般體面千般高貴,保管男人立時提上褲子便跑,談何夫妻和睦?這男人啊,無論床下如何人模狗樣,到了床上都隻有一個念頭,便是要爽快。你要讓他們快活,讓他們着迷,讓他們癫狂,讓他們變得不像自己甚至不像個人,要讓他們看到你就像那餓狗聞到了肉味一樣......”
若說嬷嬷教的房中術讓人羞澀難當,那流翠姑姑教的更是讓人羞憤難言。
可嘉禾帝早年荒淫好色,生下皇子公主數十。
她原本隻是後宮不得寵的衆多公主之一,生母又早逝,那幾年隻和流翠姑姑相依為命,後來得太子照拂,日子才好過許多。
在她心裡,流翠姑姑與她生母無異,她不忍忤逆。
雖則如此,有些時候流翠姑姑的教導,還是讓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怎麼也不願做。
每到這時,流翠姑姑便冷着臉教訓她:“皇上南巡那麼多次,閱美無數,卻隻帶了你娘一人回宮,為的可不隻是她容貌殊絕,更是因為她精于此道。你又要遠嫁,以後萬事隻能靠自己。你明知我被破了身,不能出宮,如今便不聽我的話,是生怕你走後我夜裡睡得安穩?”
她這般一說,秉性柔順的令儀更不忍抗拒,每每強忍羞澀,乖乖照着她的話做。
嬷嬷教導公主們三十五日,流翠姑姑多教了十日。
這十日間,十三、十四和十六公主先後離宮出嫁,到了九月初八,到了令儀離宮的日子。
靜持待嫁這麼久,這一晚終于解禁,得見親人最後一面。
東宮仍在閉門思過,太子和太子妃不能過來,卻遣人送來一疊房契與地契。
來人是太子身邊心腹大太監周傳洋,屏退宮人後,對令儀道:“殿下當日聞聽旨意,那麼溫和的性子當下大怒,一腳踢翻了書案。隻是事情無可轉圜,殿下亦是有心無力。這些是他與太子妃給公主的添妝......”
令儀連忙推辭,周傳洋早有準備,勸道:“殿下有言,近年來皇上煉丹修觀花費甚巨,國庫内庫入不敷出,公主們的嫁妝徒有虛表,公主需得這些東西傍身。太子妃還讓奴才轉告公主,皇上指婚以來,殿下寝食難安,怪自己無能護不住你,便是為着殿下獲得少許心安,也請公主務必收下。”
一通話說的令儀紅了眼眶,收下房契地契後,命人擡來一個箱子,“這裡面是我之前閑來無事給做的一些俗物,一直未來得及送出,煩請公公今日帶回去。”
箱子裝的滿滿當當。
太子喜歡喝酒,奈何酒量不佳,裡面有三壺果酒,不同水果自釀而成,清甜不易醉。
太子時常頭痛,裡面有聞一聞便可提神醒腦的香囊。
太子妃孕後難以入眠,裡面有塞了烘幹藥草的枕頭,有安神催眠的功效,且對胎兒無害。
還有太子妃愛吃的鹽漬青梅,滿滿一壇。
還有給未出世的孩子備下的玩物......
東西零碎并不貴重,也不獨特,每樣内務府都造得出。
難得是時時刻刻被挂念着這顆心,周傳洋再次感歎,難怪并非一母同袍,太子這般偏疼她。
清點到最後,箱中剩下一顆印章,令儀看到後一怔,忙取出結結巴巴解釋道:“這、這事之前無聊時做的小、小玩意兒,随手放進去忘了拿出來。”
喜歡印章的是誰,周傳洋心知肚明,他心中暗道可惜,臉上卻不露分毫。
合上箱子,令儀道:“還請公公回去轉告太子哥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令儀身為公主,莫說指婚,便是和親亦是欣然,萬請勿要以我為念,勿要多思多慮,切記保重身體,将來或有再見之日。”
令儀并非善于交際之人,周傳洋走後,隻有幾個宮裡的娘娘派人給她添妝,唯一一個來送她的親人,隻有十五公主。
十五公主過來的時候,令儀幾乎認不出她來。
十五公主向來身量纖纖,此時看起來卻瘦的像是一陣風便能吹走,臉色也有幾分憔悴。
面對令儀的擔心,十五公主笑道:“前段時間着了風寒,剛病愈不久,這才看着吓人了些。你别這般看着我,我自己便是大夫,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生母本是太醫院的醫女,一次給妃嫔請平安脈時被嘉禾帝臨幸,便丢在腦後。
這種事後宮屢見不鮮,流翠姑姑也是因着皇帝的一時興起,注定老死宮中。
不同的是十五公主的生母懷了龍胎,被封為美人。
十五公主受其母影響,終日鑽研醫書藥草。令儀因着經常給太子做吃食,醫食不分家,便經常厚着臉皮去請教,這才逐漸親厚起來。
在令儀心裡,十五公主的醫術比那些太醫還要強不少。
她這樣說,令儀便放下心來,亦沒有時間糾結在這上面,命宮人取來裝着碎銀的匣子。
“這是我這些年的積蓄,可惜不多,隻一百多兩,你且拿着用。”
同樣是公主,十六公主那般母妃為莊妃舅舅乃内閣重臣戶部尚書的公主不需銀子,令儀這種得太子諸多照拂的亦不需多少銀子。
而十五公主母親位份低,自己又不受寵,需得銀子打點才能過得好。
可惜指婚旨意下的猝不及防,令儀來不及準備,手上隻有這些年攢下的份例,杯水車薪。
十五公主則是自袖口取出一個瓷瓶:“這是避孕的藥丸,雖比避孕湯溫和許多,終歸是藥三分毒,短日内盡量不要多用。”
十五公主走後,流翠姑姑打開藥瓶聞了聞,道:“不愧是宮闱秘方,沒用多少害人的東西,不想她一個公主,平時一副清冷出塵的模樣,竟會私下做這種藥。”
令儀眼眶微熱:“十五姐姐慣來面冷心熱,定是專門為我做的。”
流翠姑姑感慨:“你倒是有福氣,無論太子還是十五公主都是真心疼你的人,隻希望日後出了宮還有這樣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