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深藍色的,簇新的樓房和黃泥土做的房子,飛快地交替着從車窗外閃過,樓房外牆上還有紅油漆潑的“少生快富”“新農合治病好”“讀完初中再去打工”這些大字。
這樣魔幻的場景讓李知微感到陌生,甚至某一瞬間還會恍惚覺得是不是在拍哪個年代戲。
客車颠簸,她看着車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又想起了前世回憶。
爹不疼娘不愛,能同意她讀書是因為她能拿獎學金給家裡拿錢。
她卻天真的以為是家裡看重,還想着要好好讀書有出息了,讓家人享福。
就算被逼着南下進廠,她也隻覺得是暫時的權宜之計,畢竟家裡起碼沒逼她去嫁人,她還有再讀書的機會。
但直到多年後李媽說漏嘴,她才知道真相——原來是家裡給她開的彩禮太高,她又長的不好看沒人願意花這麼多錢娶,所以才被強逼着南下進廠打工。
李知微嘴角扯起一個自嘲的笑。
上輩子她活了33年,23歲之前一直渾渾噩噩,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李媽操控在手心。
23歲那年的一場大病,成為了轉折點,從那次之後,她才真正開始為自己而活。
她最好的青春18到23歲,就這麼被耗費在了奪命流水線上,但拼命賺來的工資卻全被握在李媽手裡。直到她生病住院,兜裡窘迫,隻能打電話向家裡借錢時,卻得到李媽的一句“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後被拉黑,她這才認清現實。
當天她連夜離開了工廠,拖着病體四處打了好幾年工,才攢夠錢治好了病。
25歲那年,一次找臨時工的面試,卻讓她意外叩開了演藝圈的大門。
工廠裡那些舊同事叫不出她的本名,但卻能清晰地喊出她飾演的角色名,還會笑着誇上一句演的真好。
盡管入行入的晚,但她卻是真心喜歡上了演戲,她喜歡被看見的感覺,所以鏡頭所在的地方,就成了她靈魂的歸處。
後來的她在演藝圈摸爬滾打了8年,卻還是像野草一樣寂寂無名無人問津,可那時的她對紅的渴望早已深入骨髓。
機會太少太少,可她想紅想得發瘋着魔。
她不為名不為利,隻想被人看見她的存在,被人認可價值,被人尊重,被人看的起。
但不曾想,33歲的她,竟然真的因為0片酬友情參演的一部小制作網劇走紅了。隻是這紅的……卻是和她想的截然不同。
她想憑演技征服觀衆而紅,沒想到,卻是因為容貌不行還大齡演女主被罵上熱搜。
但同組的木頭男主因為有一張好看的臉,就能踩着她虐粉飛升頂流,而她,卻遭來撲天蓋地的網暴。
母親打來的嘲笑電話也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崩潰之下,才握起了水果刀。
但命運的齒輪在那一刻開始逆轉,她竟然被系統綁定,獲得了重頭再來的機會。
車身猛地一個搖晃,突然将李知微拉回了現實,她趕忙扶穩車把手,艱難站好。
玉米杆堆成堆燒起的滾滾濃煙沿着車窗戶飄了進來,車裡被嗆到的咳嗽聲此起彼伏。
車裡沒人抱怨,農村人都習以為常了,隻緊緊抓着左右搖晃的扶手,以免被陡然加速的巴車甩的東倒西歪。
沿路風景飛速倒退,巴車像一頭吭哧吭哧的老黃牛,載着滿滿當當一車人,一鼓作氣駛上了修的齊齊整整的水泥路。
不用看,李知微都曉得這是要到縣城了,心都跳的快了幾分。
到了縣城,她就要轉乘火車去橫店,那裡是她今生追夢的起點。
車身猛地一個急轉彎,衆人就看到了老舊建築上汽車站三個掉漆大字。
車身緩緩開進汽車站裡頭,剛一挺穩,衆人就在售票員的高聲呼喊聲中下了車。
這一路上山路颠簸,車内又嘈雜吵鬧,還有各種古怪氣味混合在一起。
即使李知微平時不怎麼暈車,但折騰了一路,她也差點沒忍住吐出來。
胃裡本就翻騰,眼神還得時刻留意周圍,她生怕兜裡僅有的的那點錢被扒手摸去。
這種鄉村大巴車,坐車的多是散客,乘客魚龍混雜的,又沒有實名認證。要是在這樣的場合裡被扒手摸了錢,警察都不會有任何辦法,她到時候估計也就隻能自認倒黴了。
好在這一路的折騰,終于是熬過去了。
李知微迫不及待地跳下車,雙腳剛落在地面,還沒來得及拍拍褲腳上的灰塵呢,黑車司機瞬間就湧了上來,把她和幾個乘客包圍的死死的。
她難得愣了下,沒想到還有這一關。
等她從人堆裡艱難擠出來時,臉已經熱的紅騰騰了,她來不及擦汗,隻大步往車站内的售票窗口跑。
隊伍很長,她排在末尾,手不自覺的緊攥着兜裡僅剩的三百五十一塊錢。
隊伍往前移,她的心跳也漸漸加快,挪的每一步都格外緊張。
終于輪到她。
李知微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顫抖卻堅定,她說出了自己這一路在心裡默念過無數遍的話,“你好,我要一張去橫店的火車票。”
交了一百塊錢,她堪稱虔誠的接過售票員遞過來的車票。
這一張薄薄的紙片,此時卻重如千斤。
為了這一步,前世的她走了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