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3
靜谧的夜裡,盡是些聽不得的聲音。顔才站在房間門口,隔着客廳遙遙相望,他明知道是周書郡回來了,半晌沒動靜還能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隻是抱在一起親熱而已。
就這麼迫不及待,連門都不關了,樓上樓下的但凡有同樣的好奇心重的過來随便看兩眼,不出一晚就該傳遍街坊鄰間了。
想到這,顔才自嘲地笑了笑。
事到如今,居然還為他們着想,賤。
顔才沒意識到自己站了多久,看了多久,直到半點光亮都沒了,那邊的人也回房間了,他還宛如蠟像般僵直地駐足原地。
回家,回家,這裡是家還是刑場呢。
像牢籠一樣把他困住,嗜心剖腹。
他愣愣地垂下視線盯着自己光着踩在冷瓷磚上的雙腳,腳心的寒涼自下而上侵蝕全身,有些無力地蹲下身,哪怕閉上眼睛,眼前也浮空着方才有些看不真切的畫面。
周書郡像是故意做給他看的,就算剛才周圍很暗,但早已熟悉黑暗的眼睛,還是能看出他在盯着他,那眼神充滿侵略性的欲念,伏下長睫時的姿态又是那麼的溺愛。
有必要這麼示威嗎。
顔才撐着地面站起來,回房間去了。
不知那晚發生了什麼,隻是接下來連着過年,又到高二的下一個春節,一年過去,他們感情更好,如膠似漆,形影不離,而顔爍除了和周書郡過二人世界,就是騰出所有空餘時間去照顧他的感受。
但顔才非但沒有感受到他的溫暖,就算他們之間沒有周書郡這個人,他也發現,自己早就已經身心俱疲,不想和身邊人的再建立任何牽絆,與人交往變得異常困難,和喬睿之間更多的也隻剩下學習上的事情。
且覺得,沒有必要。
跨年夜的晚上,吃完團圓飯,一家人坐在客廳看春晚是當時那個時代的春節必做項目,電視上的畫面不是非常清晰,但歌聲嘹亮,小品句句铿锵精彩,引人發笑,在很多年後都人人傳唱懷念,奉為經典。
家家戶戶都帶着笑聲度過新年,唯獨顔才端着盤手工餃子蝸居在房間,找來很多超綱的競賽題戴上耳機邊吃邊做。
耳機阻隔不了窗外的煙花。
一道題寫寫删删,草稿紙畫得雜亂不堪,顔才一怒之下扔了筆,兩手抱頭揉太陽穴也緩解不了疲倦乏力,最後還是沒有忍住,擡頭仰望星空的雲海中炸開的繁華錦簇。
手機屏幕顯示有幾條短信,不是同學就是老師,還有喬睿發來的新年祝福。
樓下有人熱烈地高喊一聲:“過年啦!”
緊接着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驟然在耳邊炸開,顔才吓到了,手哆嗦那一下,書桌上翻地到處都是的書嘩啦啦全掉下來了。
他無奈地歎氣,感到煩躁,彎腰下去撿書,堪堪碰到書脊,耳機被他的動作扯掉了。
“手機呢!快打120!”
“爍爍你怎麼樣……”
客廳的動靜沒了靜音鍵,顔才聽得清清楚楚,他手一頓,連忙扯掉耳機線,直起身踩着書就沖過去開門。
剛到客廳,他就看見被周書郡抱在懷中的顔爍,嘔出大量鮮紅色的血液,出血過多暈厥了,他的手腳頓時發軟站不住險些跪在地上,連忙攙扶着牆盡量站立着。
……像,太像了。
到底是什麼病,怎麼能這麼像他那晚殺人的場景,噴射狀的血液。
當時聽在場的法醫說,是因為胸部血管破裂,會從口腔噴出,和胸部血管破裂相關的病有什麼呢?還是說胃出血嚴重了會出血這麼多嗎?胃潰瘍、十二指腸潰瘍……
還是說,肝癌、胃癌、肺癌?
不對,不是的,不會的,隻憑表面沒辦法确診,現在應該止血。
需要立刻進行搶救措施……
那這種情況的搶救措施該怎麼做?
然而書上沒有提到過注意事項和實戰的細節,也沒說萬一擅自施救,如果哪個步驟不對更嚴重了,又該怎麼處理……
為什麼他念了這麼多年的書,努力啃了那麼多晦澀難懂的醫書,還是什麼都不懂,還是什麼忙都幫不上……
為什麼一到了現實,他就連暈血都克服不了,他什麼都做不了。
甚至說有人在他面前連病帶血,他就連最基本的叫救護車都辦不到!
簡直就是廢物,最沒用的廢物。
救護車很快到了,下面的護士醫生聯手用擔架把顔爍擡下去,顔才的眩暈感還沒緩過來,換做平時早暈過去了,但他硬撐着往前走了走,盡量忽略餘光撼人心魄的血紅。
“我也去,”顔才啞聲叫住最後抱着随身包要跟走的孟康甯,“讓我也去行嗎?”
“不用了,大半夜的。”孟康甯的聲音還顫抖着緩不過來,“你還是留在家歇着吧,等明天情況好點了你再來看他。”
顔才怔怔道:“顔爍的病,不是說胃出血嗎?不是說很快就要好了嗎?”
“手術、不是很成功,所以複發了。”
顔才緩緩搖頭:“都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了,血量比上次多了至少十倍,不可能……”
“就算告訴你了,你又能做什麼呢。”孟康甯苦口婆心道:“現在都高二了,正是最關鍵的時候,你看你天天學習那麼刻苦,就算你哥真出點什麼事我們敢告訴你嗎?”
“什麼意思?你覺得是為我着想?”
顔才眼眶發紅,憋悶内心已久的情緒終于爆發,“周書郡都能知道,你這是不把我當一家人!我有權知道我哥生了什麼病憑什麼瞞着我!我就這一個親哥,我關心他有錯嗎?”
孟康甯當即就有些繃不住了,顔爍最近強顔歡笑地保守治療,就是為了和顔才能多點相處的時間緩和關系,一邊又特别想和家裡人在家裡吃頓團圓飯一起跨年,她連續哭了幾天的眼還沒養好,這就又要重上加重,饒是個健康的成年人都經不起這麼折騰。
好幾次深更半夜顔爍身體不舒服,顔才都隻能眼睜睜看着他難受、為了省那點錢,不願意叫救護車,隻在那個裝滿各種藥丸的藥箱裡像藥房抓藥的大夫一樣熟練配藥。
那些藥有很多生僻字,顔才翻遍字典、翻遍醫學書多少遍,都記不住每款的療效和念法,語文成績從不及格的顔爍卻熟練牢記,因為久病而成了良醫。
那種無力的感覺跟把他的呼吸道掐斷一樣,生不如死。顔才掉下幾滴心疼的眼淚,一如既往地隻能從别人口中了解他的情況,“顔爍到底得了什麼病?别再騙我了行嗎!”
“……”孟康甯也早已淚流滿面,沒有力氣和精力再跟他周旋下去,回身說:“我們卧室的床頭櫃裡有爍爍的病曆單,你去看吧。”
說完她便走了,帶上了門。
那晚,顔才抓着那張确診胃癌惡性腫瘤中期的病曆記錄,跪在地上無助地嚎啕大哭,外面震耳欲聾的煙花爆竹聲與人們的歡呼和喝彩交織在一起,掩蓋了他的哭聲。
有時候我們冷落親人毫無顧忌,恰恰就是因為血脈相連,所以下意識覺得趕不走。
差點忘了,生離死别是所有感情的最後、也是人生必須經曆的最重要的一課。
顔才第一次見到光頭的自己,是顔爍。
“幹嘛這麼看着我,行了我知道我很酷,這帽子好看吧?欸欸欸别哭啊!”
“我不想讓你生病。”顔才不敢用力抱他,懷裡的人瘦得像排骨,啜泣着:“對不起,我不該不理你跟你冷戰,對不起哥,我再也不亂叫你大名了,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叫你哥,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能不能快點好起來?”
顔爍一愣,有點想哭,但怕氣氛更傷懷,就把眼淚硬憋回去,嬉皮笑臉地調笑他:“這可是你說的啊,沒想到因禍得福啊,我們不用鬧别扭了,以後還是最好的好兄弟。”
“一直都是。”顔才悶聲說。
以往這些肉麻的話出現在親兄弟倆間,最先yue出來說惡心的人絕對是顔才,乍一聽顔才親口說出來,還真有點别扭。
“哥,”顔才肩膀輕顫着還在哭,哭泣的聲音委屈得像個剛上幼兒園還不習慣離開父母身邊的小孩兒,“我想過了,我要學醫當醫生,我再也不要看着你生病難受什麼也做不了了,我想等你病好了還能幫你調理好身體,讓你每天都健健康康的,再也不會生病……嗚,讓你、讓你長命百歲……”
“好好好,你當醫生,哥哥好長命百歲。”顔爍手忙腳亂地給他擦鼻涕眼淚,披在身上的灰色衛衣稍微沾點水都很明顯,這下直接被顔才的眼淚染成深灰色了。
雖然身體很痛,但顔爍心裡暖烘烘的,到底是沒忍住落了兩滴淚,笑着捧起顔才哭成三花貓的小臉,“行啦,哥還好着呢,要哭也别提前哭啊,以後有機會的吧。”
見他又開始說些不吉利的話,顔才雖然淚汪汪的但還是捂住他的嘴,警告他不準再說這種有歧義的話,顔爍笑着點頭答應。
回來看見兩兄弟抱在一起,周書郡收回打算開門的手,提着從家裡煲好的雪梨湯坐在等候區,本意是想等顔才出來了再進去。
等了兩個小時沒出來,周書郡歎息了口氣,心想顔才應該是決定留到底了,這麼等下去隻會浪費時間,便進去了。
顔才自然還和從前一樣,撞見他就像閃電遇上避雷針,躲得比誰都快,讓出闆凳走到邊上給他留出位置,“你們聊。”
顔爍也沒再多說什麼,強行融合的話,兩個人都不高興,既然他們選擇這樣的相處模式,那他也隻有配合的份。
直到深夜來臨,病房裡其他病人和家屬也都睡了,包括辛勞、擔驚受怕多天的父母,醫院的陪同床有限,多了顔才在這,顔潤和孟康甯就輪流守夜,今天輪到顔潤了。
顔潤不像孟康甯心那麼敏感,顔爍的情況稍微有點不樂觀,她就總是天快亮了才敢合眼兩三個小時,約等于沒睡,之前還因為操勞過度暈倒過,後來就算不敢不早睡了,也還是得靠藥物輔助才能睡着。
有時候顔才挺羨慕粗神經的人,大事小事都有樂觀的心态面對,好吃好喝好睡,基本三條不誤,謹遵照顧好自己才能照顧别人。
但也不怪孟康甯反應那麼大,從前顔爍算是保守治療,除了吃藥就動過一次胃切手術,那時候還是早期惡性,現再嚴重了必須化療,藥性不強不管用,所以藥水注入時會讓血管刺痛,手臂火辣辣的疼,非常痛苦。
顔爍連續化療一周,副作用爆發,幾天都上吐下瀉,膽汁都吐出來了,但他沒有哭,他都假裝很輕松的樣子面對大家,“不疼不癢,跟夏天那蒼蠅拍打身上似的,沒那麼疼。”
就好像也沒那麼痛苦,顔爍還反過來安慰父母家人,說輸了液好多了,沒想象的那麼難受,像個沒事人那樣還讓周書郡給他輔導功課,也不知他怎麼想的,明明之前讓他多背一個單詞都嫌麻煩。
白天既要忍受治療帶來的痛苦,還要兼顧身邊人的情緒,他也隻有在晚上才能放松。
每到這個時候,顔爍就特意去聽顔潤的鼾聲,确認這個頻率是睡着了,再去确認另一床的周書郡,結果一轉頭兩個人都瞪着大眼看他,把他吓得一激靈。
他探出頭,顔才的頭恰好垂下去。
“欸!”顔爍下意識想接住他的腦袋。
他這想法多少是有點沒有自知之明了,身上插了各種管子本就不能輕舉妄動,何況能有說話的力氣就算不錯了。
幸好周書郡反應比他快地接住了。
“……”顔爍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