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孝做的花苞很輕，輕的背上能層巒疊嶂的摞起來，這座山又重的要命，李該被山縫裡鑽出的話擊得羅鍋兒，像小樹被雪嘩啦啦埋上了，風一吹便撲梭梭瑟縮着抖起來。

男孩子長大了是很少有機會和隔着一層的異性長輩這麼親昵的，妯娌兩個拉着他的手，似哭帶笑“聽話，你是兒子娃娃，現在要把門立起來哩。”

李該轉過頭要找妹妹，他總是習慣和李許商量的，妹妹被另幾個婆娘拉着，圍成一團：“你哥不在家，你在呢，屋裡頭親戚都在呢，能給你媽做主，來說說你爸是咋給你媽害死的，媳婦死了還叫人到屋裡吃煙。”

這個屋裡隻有兩個一道姓的人，他們被這座冰棺分成了兩條河，這兩條河裡淌的都是他們的母親。

李該終于說上話，他性子悶，說話也慢慢的，小小聲：“舅媽我覺得不該給老人說，他倆身體也不好，說白了還能活幾年呢，騙一騙也就過去了，就算我爸不管我倆也管的。”

大舅媽說：“到底是個外姓孩子，不向着舅家，你管，你拿啥管。”

小舅媽也說：“兒子到底不和娘一條心，出事了就想着爸，人心到底是歪的。”

這兩個從來沒好好說過話，大的拿喬，是長子，媳婦位置比他高。小的升上去了，比大的職位高，媳婦娘家也有出息。兄弟關系沒有這麼親，媳婦更是都要當家，這是頭一回這麼融洽，好得像姐倆。

李許在人海裡嚷，一竄有半米高：“我爸沒有害死我媽！你們都一千多公裡的過去看了嗎！你們想讓我說我爸什麼呢！”

一個嬸娘說：“這女子咋沒有良心的，娘都沒了還向着爸，分不清裡外，到底是不如兒子。”

另一個嬸娘也說：“白眼狼麼，老程家可憐的就這麼一個女子，一個人被三個李家人吃。”

她們中間沒有一個姓程的人，她們是别人的婆娘和老娘，唯獨不是誰的女兒，結了婚的女人是很懂怎麼張羅這些紅白事的，禮數很重，全都大概其穿了件素色外套，一圈圈繞着，女人多了就像花一樣，裡面綴着一支小小的白色的花蕊，是唯一沒有出嫁的女兒。

男人們終于走進了這山谷，他們打招呼的時候彼此會遞一支煙，再給對方點上火，按打火機的那個人身份一定是低一些的，另一個就擺擺手：“咦，你咋也來幫忙哩。”兩個人說着話就略過了屋裡所有的女人：“呀這屋裡頭一個能主事的男人都沒有，我姐可憐呀。”

主的什麼事呢？就是在屋裡轉一圈，燒上兩張紙錢，站在棺材前頭說上幾句話，把煙頭在遺像前頭的用腳撚滅了，便走出去到屋外吹風去了，他們是不怕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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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宏科來了，他帶着兄弟姐妹，所有人都在門口寒暄，“呀我妹子命苦呀宏科，千裡迢迢跟着你去了，豎着出去橫着就回來了。”

他的妹妹說話：“哥你這話說得，我哥也難受哩，我嫂子抛下一對兒女狠心走了，兒女還沒有拉扯大，剩下我哥一個咋辦你說。”

李宏科已經接過了遞過來的煙，他一眼也沒看屋裡的兒女，遞煙的那個說，“你也是人女子，咋能這麼說話，我姨我叔白發人送黑發人，她還那麼年輕，咋就沒了，都等着老百年以後我妹子給穿孝衫呢。”

李宏科的弟弟先說：“呀你們辛苦了，家裡還是要男人張羅事情麼，你看我哥昨天難受得很，我嫂子還是狠心，讓我哥一個人孤獨終老，這喪事還是要男人辦麼。”

天不亮，花一樣的女人們在屋裡一張一張地把紙疊起來，插上香，把地闆掃幹淨，又到處挂幡，把花籃花圈和新到的房子車子四季衣裳重新擺好。喪事卻是門口擋着風的，來了二十多分鐘的，樹一般的男人們一手張羅起來的。

兩家這就找了個親戚說和，剛起了個頭，李宏科一聽，先看了弟弟妹妹，又招手叫李許：“丫頭，你來。”這是這麼長時間他和女兒說的第一句話，第二句是：“家裡的事爸做不了主，你來說給你姥姥咋養老。”

李宏科的弟弟把李該摟住，從兩個舅媽中間摩西分紅海一樣劈開出去了，“來，二爸給你說，要給你媽買棺材了，你來拿主意，這是兒女該做的事，你爸沒法拿主意。”

李許看向他爸，李該看向他二爸。兩邊就都說下去了。

李許的兩個舅舅拿出來了合同，還帶着印泥，小舅舅說：“來，姐夫，你先看下爺娘養老，咋個樣子。”

李宏科看也沒看，遞給了李許，李許一看，上頭寫的是老人每月八千，生病另算，顧護工三家輪着來，再看最底下，要分程莉莉名下的房子，分一半給兩個老人，公司股份也要代持，李宏科名下車都沒有，全寫的媳婦名字。李許看完了不說話了，又給了李宏科，從舅舅旁邊走到了爸爸旁邊，她說：“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