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幾輛面包車,打頭的車挂着一個半片腦袋的公雞,還在滴裡搭拉地淌血,李許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雞是上路的時候買的,現在還要引路回去。
程莉莉有專門的車拉,不是救護車那種,是小卡車,她在第二輛車裡,後頭綴着幾個其它的親戚,李許在最後一輛車上,因為她是女兒。
李該舉着遺像,腳前頭擱着火盆,因為家裡剩下的嫡子還沒來,沒有男丁能看着,隻能他一個人擔着。李許看向李該,他在前頭沒有回頭,李許也就上車了。
李許這才理解了什麼是黃土高坡,一道一道的山路盤旋回去,到了村口天都黑了,什麼也看不清,她一腳深一腳淺地從車上爬下來,手裡被塞了個桑樹枝,上頭糊滿了白色枝條,雞毛撣子一樣,隻剩了個捉手的地方。
她不明所以把這半人高的拐棍往地上一立,她渾身上下哪裡都疼,特别是膝蓋,正小幅度地活動腿腳,被人推着往前走,簡直是被趕着,每個人都把這杆子舉得高高的,她也隻好舉起來。
乍一看像牧羊,被一把推到前頭,不知道誰喊了聲,“哭呀”也許是“苦呀”,李許聽不懂,她後頭跟着的女人們就開始哭,李許沒哭,她被吓了一跳,她被後頭站着的她姑推了一把:“這女子,怕是傷心糊塗了。”
她又跪在地上,這不是瀝青柏油的路了,剛過了農忙季,全是土坷垃在路上,給她疼得叫,她姑和她嬸跪在她後頭,“我可憐的姐姐啊。”此起彼伏的哭喊聲,李許還是沒出聲,她累壞了,不想說話,隻是默默地淌眼淚。
她看見李該也被抻着跪下來,把遺像舉在頭頂,前頭站的是他爸和他叔之流,原來輩分是按性别劃分的。
他這樣磕了三個頭,遺像被對面的老少爺們接走(這老頭保守估計八十了),這一路得有一百多個男男女女在磕頭,不知道哪冒出來這麼多親戚。
李許簡直不知道自己在給誰磕頭,隻是她姑一直在擰她大腿,她也隻好喊了兩聲,感覺自己跟喪屍的聲音差不多,閨女一哭這禮就成了,對面站的這點男男女女就讓開路了,開始放鞭炮。
還打幡,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東西,反正每個人都得動起來,男的一隊女的一隊,這時候看的出來純按輩分了,兩頭轉圈,繞着程莉莉的棺材,頭暈腦脹轉了三圈,炮剛好放完。
一個小鼻嘎大點的小孩抱着那隻公雞走了,本來就是晚上,這沒頭雞還稀稀拉拉淌着血,擰着脖子轉圈看,給李許吓死了。李該舉在牌位跟在他後頭,隊伍就變成了兩列,李許又被人推着錯了半個身位當排頭,跟在李該後頭。
這個隊伍靜悄悄的,繞着整個村子在轉,李該之前舉的遺像被他弟弟接過去,不是那個大點的他姑的孩子,是他二爸的兒子,李許并排和他一起走着,她想問問為啥不讓她舉遺像,程莉莉都沒怎麼見過這個孩子。
她轉了一圈,沒人說話,以為還要她拿什麼東西,也就沒吭聲,真的繞着村子轉了一整圈,等他們再回到原點的時候,正好在村口的牌坊門口,八個大漢擡起了程莉莉的棺材,進屋了。
李該又被這個顫顫巍巍的老頭領着,李許跟他弟弟走在後頭,帶了兩隊往他爺爺家走,李許不太認路,她來過的次數一隻手能數過來,他家後來發财了就搬到城裡了,更沒來過了。
整個隊伍還是沒人說話,甚至從程莉莉進村開始,路燈都關了,所有人摸着黑前進,别人家裡也沒點燈,隻有李宏科家門口挂了兩盞白燈籠,貼了一副白對子,挂了個孝幡,密密麻麻寫滿了孝子賢孫的名字,李許隻來得及一瞥,啥也看不清。
這是個兩進的院子,先是老宅,說是歸長子,帶着老兩口住,就是李宏科出錢翻新了一下,後來他們兩兄弟出錢在城裡給他倆買了個一樓,李科利又在這宅子旁邊另起了一棟,比這二層樓正好高了一手長。
兄弟倆公用一道牆,中間開了個門,為此程莉莉和馬繼紅還吵了一架,是李宏科給李該李許學的,他媳婦氣得一天沒吃飯,他組織兒女勸架。
本來這妯娌倆好的穿一條褲子似的(因為有共同的仇人:婆婆),程莉莉嫌弟弟房檐高了一紮長,是要壓哥哥一頭的意思,地面也故意擡高了一寸,就是要踩在他們頭上。
馬繼紅的意思是我離得最近,你兄弟倆都不回來,就我在家裡,這宅子本來都應該是我老公的;李許根本不愛聽李宏科家的事,直接給視頻挂了。李該還勸架:“媽不是我說,除了你和我二媽,沒人在乎這破地兒。你又不回去高了矮的的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