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秋緒的意識在半夢半醒之間浮沉。
周圍時而吵鬧,時而安靜,似是許多人來了又離開,她渾渾噩噩不知被挪動到何處,掙紮後還是抵擋不住困意,墜入漆黑夢魇。
恍惚中,她幾乎以為自己還在醫院病房裡。
遊離許久,終于被一陣接連的颠簸震醒,她才從混沌的思緒中清醒些許。
腦瓜仍然昏沉,甚至沒有力氣睜眼。
喉頭幹燥似乎被火烤過,身體也沉重得好像被暴揍了一頓,她是生病了嗎?怎麼會這麼難受?
秋緒迷糊片刻,發覺自己好似身在疾速前行的馬車裡,車轱辘磕磕絆絆,她整個人像壽司卷一樣被包裹在柔軟溫暖的被褥裡,晃得有點暈車想吐。
然後她感覺到有人在摸她的手。
秋緒頓時緊張起來,糟糕,她不會被強盜拐走了吧?而且強盜還要劫色!
這念頭剛冒出就被打消,因為她又嗅到那若有若無的清淡藥味,之前在顧玉初靠近的時候聞到過,不出意外的話,摸她手的人就是他。
那摸就摸吧,秋緒放心了,他隻要沒在掐她脖子,一切都好說。
但沒多久,她就發現他不是在鹹豬手,而是在通過指骨手形以及皮膚狀态來确認什麼,比如她是不是習武之人,平時的生活習慣……之類的。
就像觀鳥者可以通過小鳥爪爪來确認品種,除此之外,其他的她也不大懂。
不對。
秋緒忽然冷汗都下來了。
她好像忘記自己是個左撇子。
是她本人,不是原主。
完蛋了,莫非她被看出來“不是本鳥”了?!
秋緒被這噩耗沖擊得天旋地轉,哪怕沒睜眼,眼前都一陣又一陣地湧出五彩斑斓的黑。
她隻能深深深呼吸,勉強沒有暴露她已經醒了。
怎麼說呢,她都當左撇子二十年了,這事兒就和呼吸一樣,早就融入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很難在突然之間意識到問題,并且立刻改變習慣。
再加上她又沒見過原主,也沒有原主記憶,連模仿都沒有目标……現在隻能默默祈禱原主也是個左撇子。
顧玉初的指腹仍在輕柔細緻地摩挲着她的指節。
而她又實在不敢把手抽回來。
直接導緻所有注意力都被迫放在手部神經上,然後她驚悚地發現……顧玉初捏她手捏得很舒服。
這件事情的恐怖程度,不亞于曾經她雪天上課時抹窗戶上的霧氣玩兒,抹着抹着,就抹出了班主任的一張臉。
和那張耀武揚威的臭臉相反,他的手掌溫暖,力度妥帖,從手背到骨節緩緩遊走,連常年握劍磨出的薄繭擦過,她都不覺得粗粝,反而有種恰如其分的溫潤觸感……說真的顧玉初你不當太子可以去應聘按摩師。
還有他身上的草木藥味,在颠簸馬車裡化作一縷清淡的甯神香,反胃時倒顯得解膩得很,也不知是他随身攜帶藥包,還是因為常年服藥,肌骨裡都被腌入味兒了?
她以前也是如此,不過腌的是醫院的消毒水味兒,算不上好聞。
秋緒腦子暈暈沉沉,像吸飽水的大棉花,各種念頭纏成一團亂麻,身份暴露的危機迫至眼前,可别說跑了,她現在連身體都動不了,反而開始詭異地沉迷暴君按摩。
……然後她就這麼慌慌張張地睡過去了。
等秋緒再次醒來,馬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她仍在車内被褥裡,蘭心候在一旁,見她睜眼,趕忙上前扶她坐起身來,貼心地遞上一杯熱水。
秋緒想說什麼,一張口,聲音卻嘶啞得不成樣子。
她捂着脖子驚恐道:“蘭心,我的嗓子——”*
蘭心趕緊跪下叩首請罪:“殿下饒命!奴伺候不周,竟不知珀櫻子與殿下氣相沖克,這寒毒發作風邪侵體,才讓殿下犯了風厥。奴願領杖刑三十,請殿下恕罪!”
呆滞半晌,秋緒理解了蘭心話中含義。
她吃珀櫻子過敏休克了。
秋緒:“……”
難怪顧玉初不惜百忙之中抽空來看她吃面,還一反常态地耐心等在旁邊,原來是親自試探确認她會不會過敏。
真狗啊!狗太子!她要是死了怎麼辦!
所以過敏一事,他知道,侍女知道,原主也知道。
就她不知道。
不僅不知道,她還勤學好問。
啊啊啊都怪那該死的智障系統!讓她在新婚夜一通丢臉,扮相扮得錯漏百出,哪怕因為情報苟活,顧玉初卻開始懷疑她的真實身份。
也就是說,他軟禁她,讓侍女彙報她的動向,不僅僅是為了避免她和梁家聯系,還為了近距離觀察她。
——觀察她和原主之間區别。
早說過她和原主之間,縱然容貌相似,可那些微妙的生活習慣,遣詞造句,以及舉手投足,都能看出這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靈魂層面的差異,是天海之間的鴻溝,難以跨越。
就算她裝得像,對他來說她就是會告密的梁家養女,必然在新婚夜就血濺當場,裝不像,被發現假扮太子妃,他又豈會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