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颠簸前行的馬車車廂裡,顧玉初好似有需要着急處理的公務,手執卷宗眉頭緊鎖,面色冷峻,在車廂搖晃中快速批閱,墨筆時停時走,批完一卷便随手抓來新的。
秋緒半靠在軟墊上,閉眼佯裝假寐,暗自清醒顧玉初這會兒沒空搭理她。
此時他們分坐在兩側,她終于不再如剛才那般,被極限壓制至心神不甯。
然而,在馬車這密閉的小小空間内,敏銳的感官仍在源源不斷地送來他的信息,仿似在替她描摹他的輪廓與氣息。
秋緒悄悄往角落挪了挪,盡量默不作聲地拉開距離,企圖降低他無處不在的影響。
她剛想平複心緒,低頭卻見車簾漏進并不算明亮的日光裡,他端坐批閱的影子已經模模糊糊地漫過她的裙邊……端正如松的發髻,時而滾動的喉結,還有提筆時懸空的手腕。
唉,果然不該太相信智障系統,這什麼破藥,怎麼感覺還附帶些不可描述的功能呢。
回想起方才的狀況,秋緒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開始害臊,甚至有點暗恨自己的不争氣。
起初她确實抱着厭倦赴死的決心,打算長劍抵在脖子上都不會眨眼的,但實在沒想到,卑鄙的太子殿下竟這般下作地用美人計!
啊呀!不要拿美人計考驗她!
她這種意志力薄弱的人,最吃這一套了,甚至還會對不.良.誘.惑說快!!!
幸好她的身體裡還殘存着對他的恐懼,堪堪拽住理智,克制住沖動,讓太子殿下免于遭受一場酣暢淋漓的騷擾,保住了清譽。
——她這麼安慰自己道。
雖然指尖還不自在地撫摸着頸側殘留的觸覺。
“你想什麼呢?”顧玉初的聲音忽然響起,腔調帶着戲谑,“瞧這耳朵,紅得能滴血了。”
秋緒納悶,這人怎麼向來能直白地問她在想什麼?一點都不懂婉轉嗎?不是說古代人都流行三推三拒,怎麼在他身上完全體現不出呢?
她迅速瞥他一眼,語速快快地說:“什麼也沒想,就是覺得很熱,可能病還沒好吧。”
顧玉初聞言嗤笑道:“孤倒是看你病好得差不多了,一身的牛勁兒。”
秋緒:“……”
顧玉初分明就是在嘲笑她!
剛才阿山來催促時,他們之間還多說了些公務,秋緒自覺不好聽這些話,也着實不想聽,于是轉身避開,假裝很忙,摸摸小花摘摘樹葉什麼的。
然而沒辦法,現在聽力太好,她不僅聽到了,稍一琢磨還想明白了他們這一趟的目的。
之前顧玉初已經暗派工部官員,借着汛期河堤檢修的名頭,去枕洲倉核驗。
在她暈過去的那段時間裡,估計核驗結果已經出來,他自然上報了魏衡帝,秘密領了欽差金符,準備今日同工部和督察院去找枕洲倉麻煩去。
她算算時間,他們應當是領命後即刻夜乘快船出京,腳程很快,就算中途在鹽場停一停,也并不會耽誤公務。
枕洲倉被打個措手不及,就算察覺不對想要上報,也沒那麼快能将消息送達,打的就是個時間差。
京城,途徑鹽場,再到枕洲。
那麼由此可推,兵部運送廢棄軍械的船也走的是這條水路,艙底暗格吞下私鹽,運到枕洲倉庫,經三曝九洗後,再轉入黑市。
船就那麼大,軍械與鹽包的體積差額必然造成賬目漏洞,前兩季的單子上,兵部雖用“江上遇風浪折損器械”作為借口遮掩,但還是被顧玉初揪住損耗差異這小辮子,順藤摸瓜将枕洲倉扯出來。
所以,這一趟可是非常重要的公務。
但是秋緒不理解,顧玉初自己出差不就行了,還要特地将她捎上做什麼?專門帶她來鹽場恐吓一番?什麼毛病?
想到此處,她心裡又大聲罵了一通狗太子。
盡是會畫餅裝相,什麼留她一命,什麼養個閑人未嘗不可,那珀櫻子還不是說喂就喂了,明知她過敏休克,正是需要休養之際,還要把她拖來這地兒陪他出差!
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決不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詞!
咔嚓——
突如其來的響亮斷裂聲傳來,打斷了顧玉初與阿山的談話,他們轉頭一看,隻見她手裡赫然捧着一根手臂粗的樹枝。
看表情,顯然她自己也很震驚。
反應過來後,秋緒趕緊胡亂揮了揮手中的樹枝,朝他們扯出個溫柔的假笑:“你們繼續聊,這樹枝……咳,又直又趁手,我正愁寝殿牆上缺件擺設,這就挺好,還能鎮邪。”
沒等接話,她扛着長長一根斷枝轉身就走,步伐賊快,耳尖還泛着紅。
下山的路上秋緒琢磨明白,這估計也是清神丹的藥效之一,她尋思也沒怎麼用勁兒呢,就把這麼粗的樹枝掰斷了,那用盡全力豈不是能把整棵樹拔出來?
現在這根樹枝,就被侍從好好地擺放在馬車的座椅下方。
隻要秋緒想,随時可以拿出來揮舞一下。
這就是顧玉初說的一身牛勁。
“那可難說,病去如抽絲啊。”秋緒嘴硬道,“其實這事兒,你直接問我,我未必不會說實話,故意喂我珀櫻子,稍有差池會沒命的。”
顧玉初哼道:“你吃珀櫻子的時候,太醫就在殿外候着呢,怎麼會有危險?”
秋緒忍住已經到嘴邊的話,無語凝噎。
他到底知不知道,沒有危險的時候,他就是最大的危險,這屁話聽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