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玄甲親衛從那地道裡魚貫而出,押解着十來個灰頭土臉的苦役們,他們的雙手被反剪在身後,粗布短打沾滿灰塵,破口處露出傷痕。
在這衆目睽睽之下,他們隻佝偻着腰背,瑟縮躲閃,喉嚨發出含混的嗚咽聲。
秋緒正疑惑呢,那麼小個口子竟然能井噴似的,一直冒出人來,她是錯過什麼了?
此時,那隊親衛的領隊便單膝叩地,向顧玉初彙報道:“禀殿下,按您入城前的部署,末将帶人抄近路繞至倉庫後門,正撞見這些船工從暗道往外搬貨。”
說罷他揮手示意部下,親衛又從地道裡拖出十幾個大麻袋,全部堆放到院中。
這一說,秋緒就明白了,看來顧玉初早料到汪知州不肯配合,暗中做了兩手布置。
倒是他一貫的策略。
然而在見到那群船工的時候,汪知州的臉色已然慘白如紙,卻還是強撐着說道:“殿下,倉庫有地道并非罕見事,可以應對戰亂或火災,而且,近日總是大雨,貨物易潮濕,他們從地道轉移貨物,實屬……”
“不對吧,汪大人。”秋緒鼻尖翕動,在空氣中嗅來嗅去,疑惑問道,“既是官倉重地,怎麼本宮卻聞到這麼重的海腥氣?此處也存儲海物嗎?”
說話間,她已繞到船工身後,赫然發現在他們褴褛的衣袖、衣擺和褲腿處,都沾着細碎的白晶。
她使了個眼神,方才遞斧的阿山很上道地湊上前,按照她的指令,一摸船工的衣服,手掌心便沾了些許白沙。
阿山仔細一瞧,大喊道:“殿下,是鹽!”
秋緒也驚呼:“什麼?竟然是鹽!”
兩個人演得很來勁,仿佛找到知己。
顧玉初沒搭理那倆活寶,長劍出鞘,利落地劃開麻袋,鹽粒從裂口湧出,汩汩而流,沒多久就堆積成小丘。
“汪大人,這就是你說的貨物?”他眉峰一挑,“是要瞞着孤,将這些鹽袋運去何處呢?”
未等汪知州回答,顧玉初蓦然将長劍橫掃,劍尖指向船工,那凜冽的劍氣當即将他們吓得一片仰倒,隻會驚恐無比地搖頭磕頭。
可奇怪的是,他們雖然大張着嘴,卻隻有嘶啞的氣聲。
親衛上前,掰開一個船工的嘴巴,當即驚道:“禀殿下,他的舌根已經完全潰爛!”
剩下數十個船工亦是如此。
他們竟然全都是啞巴!
秋緒聞言,瞳孔一震,猛地攥緊了裙擺,方才演戲那點兒興奮勁全都同血色一道褪去了。
汪知州為了不走漏風聲,竟然用這麼陰毒的法子,将他們的舌頭都割掉了?!
她的心髒仿似被狠狠捏住,一時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偏過頭去,不再看那些狼狽跪在地上的船工們。
顧玉初顯然也極度不悅,握着長劍的手青筋暴突,聲音亦是纏着一層陰怒:“……汪大人,真是好手段。”
如此人贓并獲,汪知州已經徹底無法辯解,他自知大勢已去,膝蓋一軟便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不停叩首:“殿下明鑒!臣不知此事,真真兒冤枉啊!”
仔細一看,他雖磕頭磕得咚咚作響,眼珠子卻在不停地往倉庫外頭瞄。
顧玉初見狀,卻忽然一笑:“你是在等他的信兒嗎?”
他一揮手,便見親衛丢進來個五花大綁的人,口中塞了個布團,正是汪知州放出去給職方司求救的親信,這人才一轉頭便落了網,滿打滿算,十步都沒邁出去。
汪知州這才發覺,他已經徹底孤立無援,當即撲向太子妃:“殿下開恩啊!救救我!我全是奉梁世子命行事啊!”
他的官帽早就歪得不行,滿頭大汗,心懷僥幸地以為梁家還能救他一命。
秋緒此時對他已經深惡痛絕,恨不得一腳踹他臉上:“猖狂!自己做下此等惡事,還要将本宮的父親拖下水?把他的嘴堵上!看你再亂說話?!”
親兵即刻上前,押住汪知州,布團塞進嘴裡都堵不住他嗚嗚大叫的聲音,很快就拖走了。
而後,他們将倉丁衙役盡數拘在一起,嚴加看管,防止滅口。轉眼間,整個倉庫被封鎖得像個鐵桶,莫說活人,連一隻蒼蠅都逃不出去。
工部官員從地道出來,捧着一掌心的灰磚碎片,對顧玉初彙報道:“私鹽倉庫在地道的最深處,這鹽晶是長期堆積潮解的殘留,那裡還有一些麻袋與蘆席。”
顧玉初未發一言,隻用指尖沾起些許磚面鹽粒,細細摩挲,碎末簌簌飛揚,消逝在風中。
這一趟确實是閃電戰,自抵達枕洲,到鎖定罪證,竟然才不到一個時辰,顧玉初的雷霆手腕着實驚人。
初時他任由汪知州用些幼稚的車轱辘話拖延,原是為了給親衛繞後的時間。而前頭更妙,讓秋緒這梁府明珠當衆發難,激得汪知州慌不擇言将梁世子扯出來,斷其後路。
屬實是,一箭三雕。
不過,汪知州不過是淺灘上的蝦米,真正的大魚還藏在深水。這場戰争尚未結束,顧玉初的野心遠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