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殿下……”盧奉禦瞧見顧玉初隐隐有動怒之态,登時面色煞白如紙,手指顫抖,他慌忙匍匐于地,将梁皇後擡出來作擋箭牌,“奴奉娘娘懿旨來送湯藥,殿下這般......叫奴如何回禀?娘娘再三囑咐,定要太子妃飲盡......”
“怎麼?是孤方才說得不夠清楚嗎?”顧玉初截斷他的話音,“還是說,如今這東宮,已經輪到你來指手畫腳,竟要騎在太子妃頭上了?”
“萬萬不敢有此心!”盧奉禦額頭抵在絨毯,瞥見潑灑一地的湯藥,知道再糾纏下去也無濟于事,于是趕忙叩首道,“奴複命去。”
話音未落,他便拽着小宦官倒退着往外挪,直走到廊下,方敢轉身疾走,很快連腳步聲也聽不見了。
顧玉初收拾完外人,驟然一個轉眸,目光如刃直直刺來,給她吓得渾身一震,脫口而出:“對不起……”
他質問道:“他給你,你就喝?”
“我、我當時沒想那麼多。”秋緒本就驚魂未定,此時更是雙眸圓睜,滿是無措地望向他,像隻受驚的兔子,結結巴巴地辯解道,,“那湯是長輩所賜的補湯,名頭冠冕堂皇,我實在找不到推拒的理由……”
“你如今是太子妃!”顧玉初字字重若千鈞,“隻要這個名分還在,東宮之内,無人能逼你做不願之事,拒便拒了,何須理由?”
秋緒本就懊悔,思緒輾轉,最終化作滿心的無奈:“殿下,此事确是我的過錯,但你我都明白,我這身份不過是徒有其表的空架子罷了。”
顧玉初之所以能對梁家嗤之以鼻,靠的是手中握着的權勢啊。
“哦?原來在你心中,是這般想的。”他聞言驟然逼近,語氣冷厲,“若明日梁皇後要你飲杯鸩酒,你也這般低眉順眼任人擺布?由着鳳甯宮把手伸到東宮來,弄得天翻地覆,烏煙瘴氣,你也不管不顧?”
說罷,顧玉初拂袖轉身,大步離去,似乎已經不願聽她說話。
秋緒趕忙提着裙擺追出兩步:“你别生氣,我真不是這意思……”剛跨出門,就見他的衣擺已經拂過遊廊拐角,消失不見。
她蓦然停住,張張嘴卻再沒有出聲,下意識咬住下唇。
思來想去,他們之間這場矛盾的根源,大抵在于立場并不全然一緻,且今日之事她處理的确實有欠妥之處。
原本溫軟的性格使然,她的潛意識裡總想着息事甯人,端起湯碗的短短時間,哪裡能料到這碗湯竟會釀成如此後果。
此事看似雞毛蒜皮,可顧玉初這般有着強烈自尊之人,如何能容忍殺母仇人在東宮聒噪不休?
但她的妥協,無異于當衆折了東宮顔面。
秋緒倚在茶室的門框上,望着空蕩的遊廊發怔片刻,終究隻落下輕輕歎息。
唉,僅僅一日之間,她便因兩個梁家人,與顧玉初鬧得心生龃龉,真是讓人發愁。
一時無計可施,秋緒隻能先折返昭明殿。
推開朱漆門,她一眼便瞧見上回還搭着木架的銀杏樹下,已經懸挂着完工的秋千。
她坐上秋千悠然蕩起來,心情稍稍好些。
一陣風拂過,銀杏葉子飄飄灑灑,輕輕擦過她的發梢耳畔,打着旋兒落至腳下的水池中,幾尾鯉魚以為有人喂食,紛紛聚攏,試圖叼住那些葉子。
秋緒将額頭抵在秋千裹着綢帶的繩索上,望着魚群追逐碎葉,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蘭心,你家主子……”
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半晌才問出來:“他平時生氣,一般氣多久啊?”
蘭心被這孩子話逗得偷偷一笑,随即溫柔道:“這要奴怎麼說得準?殿下莫要難受了,今晚膳房新炖了老參雞湯,煨得骨酥肉爛,殿下可要嘗嘗去?”
“雞湯?”一聽有吃的,秋緒的眼睛瞬間亮了,當即抛起那些愁腸百結,速速跳下秋千,急切催促道:“快快快,咱們走,這雞湯可放不得,涼了就不好喝了。”
熱氣騰騰的瓷盅掀開,秋緒大快朵頤,不僅将湯喝完,還将整隻雞啃得幹幹淨淨。
這些時日,他們馬不停蹄地趕路,她還暈車暈得厲害,吃什麼吐什麼,直至今日,才算享用了一頓佳肴。
往後的三日禁足,倒也清淨,雖然對秋緒來說,這和之前的日子并沒有什麼區别。
每日皆是睡到自然醒,用完美味早膳,就出門溜達蕩蕩秋千逗逗畫眉,再轉道去書房,翻幾頁蘭心從枕洲坊間買來的新話本,日子别提過得多惬意。
隻不過,她偶爾會微微一頓,朝着紫宸宮的方向看去,也不知顧玉初是否還在氣頭上,亦或是事務繁雜,已将那事忘于腦後。
直到夜幕降臨,秋緒卧于榻上,輾轉反側後突然抱着被子坐起。
她盯着眼前的虛空,沉默片刻,突然出聲問系統:“他這兩日,根本不在東宮對不對?”
系統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光影閃爍,一幅畫面緩緩浮現,又是微電影模式。
秋緒一眼就認出上回在鹽場向顧玉初彙報情況的暗衛,隻見他神色匆匆,抱拳禀報道:“殿下,鹽場的壯丁們皆已信了征軍的謠言,如今場内人心惶惶,動蕩不安。”
果然……
她藏在被子裡,暗自思忖。
鹽場的事态竟發酵得這般快,怕是很快又要掀起一場風波。
次日清晨,秋緒才将将攏衣起身,便聽見外間傳來桃溪叩簾的聲響,說鳳甯宮遣人傳召,梁皇後要她去說說話。
她心下一緊,梁皇後這是要來真章了?
雖然百般不願,可哪有太子妃推拒皇後宣召的道理?該去還是得去,走一步看一步吧。
蘭心與桃溪悉心為秋緒梳妝打扮停當,将她送到了鳳甯宮門前。
行至此處,二人便不能再踏入内宮。
秋緒剛跨過門檻,沒走幾步,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歡快的腳步聲,還未回頭,便聽見少年清亮的嗓音響徹遊廊:“阿姐!你也來了!”
她轉過身,隻見一位身着天青色騎裝的少年正興緻勃勃地飛奔而來,那高束的馬尾随着他的動作在腦後肆意翻騰,雙眸黑亮有神,活脫脫像一隻活力四射的金毛狗。
能如此親昵喚她姐姐的,定是梁世子的嫡子梁翊辰無疑。
“哎喲,表少爺,仔細摔着。”引路嬷嬷哪裡能跟得上梁翊辰的腳步,這會兒才氣喘籲籲地趕到,“娘娘巳時正便要去商議政事,太子妃殿下和表少爺,還是快快前去請安吧。”
這話倒是提醒了秋緒,鳳甯宮建于前朝北側,本就是為了方便梁皇後處理朝中政務。
三皇子正值即将開府另立門戶的年紀,而梁翊辰曾是他的伴讀,此次進宮,想必是來找三皇子遊玩,這才與她碰了個正着。
她不禁輕歎,到底是梁家子弟,進出宮禁如同在自家後園閑遊一般随意。
秋緒不大清楚原主與養家弟弟的相處模式,隻能盡量地寡言少語,生怕言多有失。
她輕輕颔首,柔聲回應:“嗯,母後喚我過去說說話。”
梁翊辰三兩步便趕上她,放慢步伐與她并肩同行,走着走着,還湊來仔細一看她的耳畔:“阿姐的耳墜好漂亮!對了,去歲生辰我送的白玉珰怎不見你戴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