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時日,他着實忙得分身乏術,尤其是最重要的今日——汪河自盡,沉船消息抵達,鹽場暴動,梁世子入獄。
焦頭爛額之際,阿山卻同他說,踏雪不知怎的跑去太子妃院子裡去了,他這才想起來該給秋緒送藥這茬兒。
他思索片刻,得益于提前布置,今日的種種大事他都不需要親至處理,如此倒能在這百忙之中偷得一絲閑暇,去秋緒那兒走一趟。
邁進昭明殿,他踩過前院肆意鋪陳一地的銀杏葉,腳下簌簌作響。
聽說秋緒特意吩咐宮人不必掃掉,說是蕩秋千時,看着這景色格外漂亮。
他不經意地朝秋千架投去一瞥,未發一言,倒是想起上回與她不歡而散的争執,不禁眉頭一皺——她那“雨露均沾”的做派,如一場纏綿不絕的梅雨,黏膩拖沓,無端惹得人渾身不痛快。
其實,那日顧玉初轉身離去時,聽見秋緒追來,他心中一動,本想回頭,那腳步聲卻蓦然停滞,好似被無形絲線陡然扯住。
他猶豫一瞬,仍是放不下顔面,腳步便沒有停,還是決然離開了。
也不知她當時會是怎樣一副垂頭喪氣之态。
顧玉初這般想着,踏入院門,瞧見秋緒的第一眼,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果然是白操心,她哪兒會虧待自己,大白天都能睡得這般沒心沒肺。
這會兒,蘭心抱着薄軟的毯子,正要為秋緒覆上,轉眼望見緩步走來的太子殿下,便想要喚醒秋緒。
顧玉初擡手,無聲地阻止她的動作。
他将那小瓷瓶放在小茶幾上,本欲直接轉身離去,卻被從美人榻上突然滑落的話本絆住了腳步。
他垂眸,看看書卷,竟發現衣擺也被她垂落在榻邊的手腕挂住,停頓片刻,他擺擺手遣退了周圍的宮人,而後撩袍,在美人榻的邊沿落座。
踏雪機敏,早就聽出主人的腳步聲,此時用溫熱鼻頭蹭蹭他的手背,算作招呼。
顧玉初熟稔地捏捏貓兒後頸,又撫摸柔軟絨毛,目光卻落在秋緒的臉上。
她睡得毫無防備,長睫細顫,臉頰上壓出绫羅的褶皺印子,發髻也淩亂不堪,簪子松動,将墜未墜。
他忽然注意到,她鼻梁上竟有一顆小痣。
奇怪,原先那人也有嗎?
仔細回想,似乎是沒有的。
這一微小卻獨特的發現,就好像在辨認雙胞胎時,那獨一無二的關鍵特征。
有些事,着實令人費解。
秋緒與先前那人分明有着如出一轍的面容,偏生從骨相裡迸發出全然不同的靈動鮮活。
他一眼便洞悉,這是判若天淵的兩個靈魂。
踏雪蓬松的大尾巴左右搖擺,不經意間,掃到秋緒的鼻尖。
秋緒皺皺鼻子,似乎有些癢,可也沒醒,隻是下意識地伸出手,将踏雪再次抱緊懷中,還依戀地蹭蹭,将臉頰貼在貓兒暖烘烘的軟毛裡。
踏雪也乖巧溫順,并不掙紮,親昵地依偎着她,眼睛忽閃忽閃,澄澈的目光望向顧玉初。
一人一貓四目相對,顧玉初忽而挑眉,這脾氣刁鑽的小公主,竟然對太子妃這般喜愛?
他輕輕一笑,松懈緊繃的脊梁,斜倚榻上。
長久以來的疲憊與焦灼,都在此刻有些許松動,秋陽淌過眉頭,他緩緩閉上眼睛。
秋緒在半夢半醒的混沌之際,恍惚間隻覺得懷中的貓兒調皮得很,似乎是一心要掙脫懷抱。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捉,妄圖将那不安分的小家夥牢牢攏在臂彎中。
撲騰片刻,她蓦地一驚,這三花貓怎麼變得那麼大了?柔軟的觸感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硬邦邦的感覺。
她迷迷糊糊地輕揉慢撚抹複挑,越摸越覺得蹊跷,半晌驚覺,這哪裡是什麼貓咪,分明是人類的身體啊!
指腹下分明是誰緊實的腹肌,線條剛勁有力,每一處起伏都恰到好處,手感絕佳,再順着往上,胸肌輪廓也充滿力量感,以及修長的脖頸,和棱角分明的下颌。
這身段,當真是世間難尋的極品!
等等。
好像不對。
她感歎一半及時刹車,依稀想起自己好像在院子裡的美人榻上,抱着踏雪睡午覺。
那麼,旁邊這人哪兒來的?
巨大的危機感襲來。
不會吧。
不會吧,不會是她想的那位吧?
秋緒頓了一下,猛地睜開眼睛,一擡頭就對上了顧玉初的死亡視線。
秋緒:“……”
啊!好想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