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然回望,正好見到一串顫悠的宮燈劈開夜雨,熟悉的身影撞進她眼底。
顧玉初大步流星地穿透雨幕,整個人似一柄出鞘的利劍,他并未穿朝服,一頭烏發高束成馬尾,玄色騎裝緊裹着勁瘦腰身,披風獵獵翻卷。
闊步前行時,他還留心聽着跟在身邊的屬下語速飛快的彙報。
直到臨近,眼尖的阿山才猛地刹住腳步:“見過太子妃殿下!”
顧玉初這才擡眸,與殿門前的秋緒對上眼,她微微一歪腦袋,盈盈一笑。
他伸手抹了把額前濕發,右腕束着的護臂刮過眉骨,硬是将滿臉水漬擦出幾分沙場血氣,還留一滴雨珠凝在下巴要墜不墜。
“這麼大雨,怎麼過來了?”
待顧玉初走近,秋緒才發現他戴了抹額,更是襯得眉峰淩厲,最要命的是那雙眼,被雨水浸得漆黑明亮,瞥過來時,四下宮燈裡的火焰全點進他眸子裡,灼得她想别開臉躲閃。
她一指蘭心拎着的胡桃木食盒:“來給你送些甜點。”
顧玉初立刻會意,這人怕是刻意來吃給他看的,于是颔首道:“進去說吧。”
錯身而過時,他的護臂拂過她的鬥篷絨邊,落下一句漫不經心的吩咐:“蘭心,給太子妃盛碗山楂消食湯來。”
話音未落,殿門内湧出宮人提燈引路。
顧玉初跨過門檻,徑直走入正殿内,随手将佩劍抛給迎上前的宮人。
而後,他便卓然立在原地,一衆侍從如衆星捧月般簇擁而上,細心地為他解下披風,松開玉冠,摘落抹額。
宮人小心翼翼,摘冠時卻還是不小心扯到他的發絲,引得他略一偏頭,露出一截兒淋濕的後頸,連着寬肩窄腰,線條竟有力量隐而未發之感。
秋緒正要别開眼,卻見那宮人驚慌失措地欲跪地請罪,反倒被他利索地虛扶一下手肘,狀似特地吩咐般:“去給孤溫一壺姜茶來。”
不過須臾,宮人們便為他換好月白色的燕居服,褪去銳意,添了幾分閑适自在。
他轉過身來,卻見秋緒離得遠遠的,疑惑道:“怎麼不過來?”
不好意思,看這行雲流水般的太子換裝遊戲看入迷了,一時間忘了。
她往前幾步,蘭心趕忙上前解開她的毛領鬥篷,取走那半冷的手爐。殿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并無一絲寒意。
顧玉初一擡手,殿内宮人們如流水般有序退至殿外,方才還人聲窸窣的宮殿忽然靜了下來。
秋緒這才自在些,在梨花木椅子上落座,将蘭心帶來的食盒打開,裡面整整齊齊碼着八塊艾草糯米糕,碧玉似的表面撒着層雪白糖霜,冷着吃反倒更合口味。
她知道,顧玉初對甜點向來毫無興趣,所以這次真的隻帶了她自己吃的那份兒。
這般無用的默契。
為了配這糯米糕,她親自按照蘭心教的手法,沏了一壺熱氣騰騰的茉莉茶,斟入杯中的時候,擡眼問道:“喝不喝?”
顧玉初搖頭。
于是她便隻倒了一杯。
她心情愉悅地抿一口茶,再捏起糯米糕咬一口,沾了滿唇的糖粒子,擡眸看他掃眼打量的模樣,出于禮貌問道:“用過晚膳了嗎?”
顧玉初在她對面坐下,面色已褪去平日裡的淩厲,正支着額角按壓太陽穴:“不餓。”
聲調裹着倦色,喉間還滞澀着啞意。
那便是沒吃了。
想來,他是太累了。
忽然間,殿門輕響。
阿山端着托盤推門而入,将一碗湯藥放置在顧玉初面前:“殿下,該服藥了。”
秋緒隻消一嗅,便知這是顧玉初每日必飲之藥,那藥味都已經将他腌入味兒了。
顧玉初顯然又煩了,剛松開的眉心再次擰出個川字,抵觸地将藥碗推開:“先晾着。”
阿山見他這樣,一時氣急,竟梗着脖頸往前兩步,漲紅了耳根大聲道:“今日您便是打死奴,奴也要看着您喝了這碗藥再死!”
這平地一聲雷,把秋緒震了個好歹。
她詫異地轉眸望去,阿山固執地盯着顧玉初,一看就是個認死理的小孩。
偏生這招好像對顧玉初頗為奏效,他沉默地與阿山對峙半晌,最終無奈歎氣,端起藥碗,仰頭一飲而盡。
喝完了湯,他的底氣也回來了,一把将空碗倒扣在托盤,不耐煩道:“拿去!”
阿山立馬喜笑顔開,嘿嘿笑着往後倒退,躬身道:“姜湯早已備好了,奴這就去給二位殿下端來。”
秋緒叼着糯米糕,還是忍不住樂呵半天。
真是頭回見識到這般劍拔弩張的主仆交鋒,竟然還是一國儲君和他的貼身侍從。
顧玉初顯然極不喜歡這藥味,嚼了顆蜜餞仍止不住皺眉,索性搶過秋緒的茉莉茶灌下半杯。
秋緒笑不出來了。
“你是強盜嗎?剛才給你你不要,現在就非得喝我的?”見他那無動于衷皮厚不要臉的樣子,更是煩他得很,幹脆伸手道,“那我的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