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天晚上她推開房門,房間的另一半依然是空空蕩蕩的。
堂屋裡的那張小圓桌,長寬不過二尺。
謝煜還在的時候,總是嫌棄這張桌子太小了,兩個人吃飯的菜都快放不下了。
尤其是吃鹵水豆腐鍋的時候,桌上擺着各式涮菜,又有許多蘸料碟,她總是礙手礙腳的将碟子挪來挪去,嚴肅的皺着鼻子,卻還是不小心摔了一個碗。
可如今隻剩下了沈長胤自己一個人吃飯,連這張小圓桌都顯得寬敞起來。
直到一周後的某個深夜。
蠟燭的火焰輕輕搖晃着,燭淚迅速躺下又凝固,那棵鐵樹在屋角寂然無聲的生長。
沈長胤在看輿圖,桌上一小碗的藥還在散發着悠悠的熱氣。
“咳咳......”
她用手帕掩住口鼻,心肺有撕裂一般的疼痛,面頰迅速蒼白起來。
府裡的侍女一敲門就看見她如此咳嗽,立刻驚慌起來,小跑到她身邊:“大人,可還好嗎?”
“無礙。”
沈長胤直起身,“有什麼事情嗎?”
侍女點點頭:“内務府送來了一批衣服,讓您選一身在定親宴上穿,她們會帶回去請繡娘刺繡上皇家的雲紋樣,剩下的衣服就留給您日常穿用。”
沈長胤搖了搖頭,重新拿起輿圖,用筆在幾個與自己記憶中不符的地方畫了圈,并不擡頭,對侍女說:“你決定,随意就好。”
院子裡忽地又傳來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行走之間有刀劍嗡鳴低啞響起。
老金帶隊回來,徑直進屋,拱手向她彙報,聲音洪亮,尊敬道:“大人,我們找到三公主了。”
沈長胤合上輿圖,紙張發出一聲脆響。
她擡眼,烏黑眼眸映照着搖曳燭光:“講。”
老金未講先笑,說:“三公主在城南當道士,給人家算命,二十文一挂,還挺準的。”
“她住在哪裡?”
“住城南一間破廟,和上次被抓的一個小乞丐住在一起。”
“那小乞丐多大?”
“十四五歲的樣子”
沈長胤的眉眼放松下來,端起桌上溫涼的藥,喝盡。
苦味在舌尖萦繞,卻還可以忍耐。
老金問:“咱們要不要今晚就去突擊?”
“不用。”沈長胤回答:“她應該已經睡了。”
她望了一眼窗外,天上萬裡無雲,隻剩月亮和星星皎皎生輝。
明天是個好天氣。
“明天上午讓人把被褥拿出來曬一曬,再從庫房取幾株幹艾草一起曬。”她對侍女說。
老金眨巴了幾下眼睛,沒理解艾草要用來幹什麼。
侍女已經笑開了:“是呢,還是大人想的周到。破廟畢竟不是正經住人的地方,是該接風洗塵的,我會将熱水與幹淨毛巾時刻準備着的。”
又适時地問:“大人,内務府剛送來的衣服,咱們選一身吧,都是适合春日的料子,明天穿着去接三公主正合适。”
“嗯,讓她們送上來吧。再吩咐一下小廚房,今天晚上就把雞肉煨着。”
侍女喜笑顔開,利索地将所有事情都辦齊了。
幾名内侍捧着八套整齊疊好的衣服,魚貫而入。
沈長胤眉眼舒展,走了一圈,用手摸了摸料子,最終站定在了一套顔色鮮嫩的青衫面前。
“差強人意。”她說。
“這個顔色多好呀大人。”侍女很快說:“你忘了,咱三公主可喜歡這種顔色了,她自己都有兩身青衫呢,穿起來那才叫十七八歲的好少年呢。”
屋内的蠟燭哔撥作響,像和諧的鳴奏曲。
沈長胤不合時宜的想,如果謝煜現在在這兒,一定又要用嘴模拟蠟燭的響聲,發出怪叫了。
“那就這件吧。”
“老金。”她突然說:“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與我一道去迎三公主回來。”
老金爽朗地答應了一聲:“哎!”
第二天清晨,惠風和暢,陽光落在沈長胤的身上,将青衫照亮得如同初春樹葉的新芽。
她眯了眯眼睛,久違地感受到了春意的盎然。
小甜水巷就在眼前,已經能夠看到排隊的人群。
有清朗的少年聲音從人群内傳來:“我算的準嗎?一定準的,要算什麼,我給你看看手相?”
腰間挎着長刀的士兵們悄無聲息地拍拍人群的肩膀,老金将腰牌遞給她們看,人群如同摩西分海一般散開,露出一條道路。
道路的盡頭,是低着頭、正在畫符的半吊子道士,露出烏黑、毛絨的頭頂。
假道士正低頭忙着畫假符,朱砂蹭得滿手都是,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感受到眼前落下一道陰影,就說:“不許插隊哈!”
沈長胤在她攤子面前坐下,右手挽住左手的寬大袖擺,伸出、攤開素白的左手手心:“沒有插隊,我看手相。”
面對聽到她聲音而擡起頭、面露震驚的謝煜,她揮揮手,展示了一下手心泛粉的輕淺紋路。
含笑道:“我算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