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内燭火昏黃,一張大長桌上鋪開了無數的輿圖與文書,十幾名将領坐在兩側的椅子上。
沈長胤坐在桌後,用食指指腹輕敲桌面,垂眼聽着下屬的彙報。
下屬說:“目前招募了三百二十戶佃戶,已開墾荒地六百畝,正在準備應對春旱。”
沈長胤:“佃戶們可還遵守我們的規矩?”
下屬回答:“托三公主的福,即使有些上了年紀的老農對我們頗有微詞,也都乖乖照做了。”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帳篷内的威武軍士官們都站起身,沈長胤也起身向外面走去。
原來是幾個農戶正在對着負責管理的年輕士兵吵嚷。
一個粗眉英俊的校官向沈長胤略一點頭,就往那邊去了,一邊走一邊說:“為何如此吵鬧?都在做什麼呢?”
她一邊說着,一邊做手勢,驅趕旁邊看熱鬧的人
年輕士兵立刻向前,委屈道:“大人,是這些這城南來的新農戶,不聽我們的管教,不願意檢查衛生。”
農戶也急眼了:“大人,我們是聽說了,這裡是給三公主做事才來的,求的就是個安穩。”
“現在我們還什麼錢都沒拿到呢,你就讓我們脫衣服,還要把我們的衣服拿走,哪有這種道理?!”
且不說脫衣服羞不羞辱人這事兒,她們都是些沒有自家田産的佃戶,口袋裡沒有幾個子兒,一身體面的衣服,對于她們而言,已算是極其重要的資産,怎會如此輕易讓人拿走?
年輕士兵也很無奈,她隻是在執行長官發下來的命令。而且她也認為,既然要這些佃戶給威武軍辦事,那就要好好檢查過之後才能安心。
雙方皆有其道理,都覺得自己正确且委屈,說着說着就又要吵起來。
沈長胤身旁的一個教官怕她發怒,剛想開口解釋些什麼,就被她向下一按手掌的動作打斷了發言。
沈長胤素白的臉上波瀾不驚,仿佛已經見過了千百次這樣的場面——她确實是知道發生了什麼。
無非是新的佃戶入營需要脫衣服檢查身上是否有跳蚤、虱子,衣服也要拿去高溫烘幹,防止蚊蟲藏匿。
是她從建軍之初就親手定下來的規則,所有的新兵、雇傭的佃戶都要走這遍流程。
隻是如今京城的這些佃戶為此感到驚慌而已。
沈長胤隻是靜靜地看着自己的屬下解決這件事。
那個校官先穩住了佃戶的情緒:“老姐姐,你都說了你是為了三公主來的了,三公主能夠貪你這一套衣服嗎?”
“咱們到這兒打工,是包住包吃的,萬一和你住同一間屋的人身上有個跳蚤、虱子什麼的,你多難受呀!”
“三公主特地吩咐咱們,讓我們将心比心,把你們的食宿管理好。我們這才要給你們做檢查的。”
佃戶又委屈道:“俺們也是體面人家,我們自個兒肯定打掃的幹幹淨淨的,作甚把我們當成乞丐那等腌臜東西對待?”
校官眼珠子一轉,沒有繼續解釋為什麼要進行統一檢查。
她是個經驗豐富的底層老兵,從西北到京城,和這些上了年紀的老姐姐打交道很多,已經知道有的時候和這些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
這些老姐姐心裡能夠接受的邏輯,也就那幾條而已。
軍墾繁忙,犯不上在這兒浪費時間。
所以她一拍大腿,直接說:
“哎喲,我的老姐姐耶,你也不想想咱們在給誰幹活,三公主啊!那是何等金貴的人,嫌棄咱小老百姓一下又怎麼了,隻要錢給咱就可以了。”
佃戶的臉色迅速轉為了理解,被上等人嫌棄不夠幹淨這種事兒她很能夠理解的,甚至寬和地笑了笑:“是這個道理,咱們公主是什麼身份?确實應該要仔細這些,謝謝你啊老妹兒,老姐我剛剛沒有都想到這茬。”
一場風波迅速消弭于無形之中。
剛剛沒有參與鬧事,卻一直在旁觀的幾個新農戶也都安下心來去招募的士兵那裡報到了。
沈長胤将事情的全部經過收到眼底,看見那個校官還在幫士兵們組織佃戶們排隊、去檢查跳蚤,側頭對老金說:“這個人,我記得姓魏吧。”
老金點點頭:“是的,從西北就一直跟着咱們了,腦筋也活絡。”
沈長胤輕點了一下頭。
老金迅速理解了沈長胤的意思:“這人确實能用,下次晉升我們會多注意點她的。”
她又感慨道:“三公主這個名頭,也确實真的好用。”
沈長胤看了她一眼,沒多說什麼,隻是問人找到了嗎?
“尚未,我們在城南發現了刻着咱們标記的銀錠,正是您給三公主的那些。但是三公主應該做了多次倒手,所以我們沒有辦法溯源她到底在哪裡、買了什麼東西。”
“但城門口的探子來報,沒有見到三公主出城,那三公主如今應該還在城南一帶活動。”
沈長胤:“加派人手,找到之後不要輕舉妄動,先回來通知我。”
“是!”
沈長胤望着眼前熱火朝天的一切,這裡将是她權力的基石,将為她在京城的活動源源不斷的輸送新鮮血液。
可這裡的每一件事,上面都似乎刻着謝煜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老金:“還有,這裡的事情不要讓她知道。”
老金看見她的臉色,神色也是一凝,嚴肅道:“我絕不會讓三公主發現。”
*
往後數日,沈長胤正常地上朝與處理公務。
她與皇帝的權力交接已經來到了最後的關頭。
當初談判的時候,皇帝雖然許諾了許多利益,可其中的一大部分并不在皇帝手中,反而散落在各個世家手裡。
這些東西都沈長胤要親自去争來。
如今到了最後關頭,剩下的都是一些難啃的骨頭,利益争奪越發兇險起來。
對她的刺殺也密集起來。
她的卧房外,守夜與巡邏的士兵加了一層又一層,将院子護得如鐵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