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夜晚,老金原也以為自己能夠于很快尋找到三公主的。
過去幾次都是這樣——即使她三日内未能将人抓到,也都已經掌握了切實的蹤迹。
可這一次卻不一樣。
已經五日過去了,三公主卻如同泥牛入海,找不到任何線索,仿佛她從那個破廟裡蒸發了一般。
這麼長時間下來,老金也已經熟悉三公主的風格——三公主縱然生來便在皇宮,藏匿時卻從不往深宅大院去,總是隐匿在平民百姓中。
自己率隊查探沒有結果後,老金很快将軍中所有的探子都調來,将京城内的大街小巷犁了兩遍。
卻依然沒有三公主的蹤迹。
她不得不考慮三公主已經出城的可能性,也就不得不向沈長胤彙報這個消息。
那日下午,舊丞相府中。
日頭在西邊高挂,從窗戶照進來,在沈長胤的棋盤上刻出分明的分界線。
棋盤上已經擺好了一盤著名的殘局,沈長胤捏着黑子,指腹摩梭着雲子光滑的邊緣。
“大人。”老金單膝跪地,低着頭:“是屬下無能。”
“你确實無能。”沈長胤垂眼看去:“但這與謝煜無關,她終究會被抓到的,我并不擔心。”
“但問題是,她在我們眼皮底下出了城,我們卻不知何時、不知如何。我竟不知道,我親自帶出來的軍隊,已經松懈至此。”
老金的頭更低了:“到了京城以後,軍中姐妹們确實懈怠了。探子的管理是我的責任,是屬下之錯,屬下領罰。”
“将功補過吧。”
沈長胤落下一子,直腰看着棋局,昂貴的香榧棋盤上線條分明,黑白棋子錯落清晰。
“無論是謝煜的行蹤,還是京城的動态,我都要如這個棋局一般清楚。”
“屬下領命!”
老金說:“我即刻帶人出城尋找三公主!”
“把前幾日那個姓魏的校官也帶上,分南北兩個方向找尋。”
沈長胤又捏了一顆棋子,沒有急着落子,隻是在指尖轉動:“她絕不能逃出我手。”
自那日之後,老金帶着将近300名探子與士兵在京城附近找尋,大動幹戈。
普通的百姓都對這個動靜感到憂慮。
“哎呦,到底咋了嘛?今天又有兩個官差來問咱們村裡來沒來生人。”
京城南郊,靜水村,年近70的姜姥拄着根拐杖,快步走到村中央的大樹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逃犯流竄?”
“我們村都是親戚,哪來的生人嘛?天天煩得我連棋都沒法下,早知如此,前兩年我就該不當這個村長了。”
她走到樹下一個石刻的象棋桌旁,拐杖戳起一陣塵土:“大玉啊,啥時候輪到我呀?”
名叫大玉的年輕人還沒有回答,正和大玉下棋的一個老太就急了:“懂不懂什麼叫先來後到呀?你還村長嘞。”
“将軍。”年輕人挪動了一下小兵,“承惠五文錢。”
“起開起開,你輸了就換我來。”姜姥一屁股坐在棋盤對面:“大玉,我最近可是看了不少名家棋譜啊。”
“老太,你都輸我70文了,還名家棋譜呐。”
年輕人一擡頭,赫然就是化名為姜玉的謝煜:“你這樣怎麼帶我們老姜家發财啊?”
“臭丫頭!”姜姥笑罵:“論輩分,我可是你太姨奶。”
“但論下象棋,你就是我太太太姨奶也下不過我呀。”謝煜挑了一下眉。
“少說廢話,快下棋!”姜姥率先将棋盤擺好,向前挪動了一下卒。
謝煜無奈搖頭,笑得露出小虎牙:“今天可不許賒賬啊,一盤五文,一文都不能少。”
棋還沒下完,又有年輕人從村口跑過來:“村長!又有一個官差來了,說是攝政王的部下,讓我們如遇生人就一定要上報。”
姜姥正緊鎖眉頭、思考着要怎麼救自己的象呢,聽到這話,幹脆怒了,一拍桌子道:“生人!生人!咱們村哪來的生人?你是生人、還是我們大玉是生人?幹脆說,我是生人好了!”
“就是!”謝煜拍手表示贊同:“咱們村都是規規矩矩、本本分分的好人家,這群人也是昏了頭了,來我們這兒找人!”
“還有。”她移動了一下自己的炮:“老太,将軍了,給錢吧。”
姜姥一低頭,一拍大腿,大喊:“這怎麼回事啊?!你的炮怎麼在這兒!”
謝煜笑着重新擺棋盤,視線掠過那個來傳話的年輕人:“你少看我怎麼走的,你要先多看自己怎麼走的。”
“下棋這個事情啊,好像棋子都捏在你手裡,你掌控一切呢,但你落子後,輸赢是不一定的。”
京城,舊丞相府。
一粒黑子落在棋盤上,發出咔哒一聲脆響。
沈長胤望着眼前的棋局,又捏了一粒黑子,用力在手中捏着,捏到指尖失血、發白。
前來彙報的士兵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已經八日了,她們不說抓到三公主,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距離一月之約,隻剩下七日了。天上地下,卻好像從未有過這個人一般。
“你下去吧。”沈長胤沒有多說什麼,揮揮手,屏退了左右。
房間中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擡眼望向窗外,院中樹上,米粒般大小的花苞漸漸鼓脹起來。
她閉目。
這個院子、那個人,原都應該落在她手的。
那一顆棋子,應該按照她的想法行動的那一顆棋子,如今卻脫離控制了。
她突然睜開眼,伸手将眼前的殘局盡數掃盡,紛亂的棋子落在地上,四下迸濺,發出急雨一般的脆響。
自死而複生以來,她将一切事情都算盡了,原以為再不會有讓她失控的事情了。
她如已經燃盡的火堆,隻剩灰燼。
可如今,在餘燼中搖曳着的,微小卻久違的,卻是......
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