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一陣嗡鳴,整個世界好像在天旋地轉。
林歡見面容慘白如紙,一貫神色從容的人再也控制不住表情,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難以分清是喜是悲,是哀是懼。
姚喜知卻沉浸在對故人的回憶中,眼中含笑,聲音都染上了幾分饴糖般的甜意,還在繼續道:“而另一半玉,則是……”
“夠了!”
陡然拔高的尖細嗓音把姚喜知吓了一跳。
話被打斷,又聽身旁響起“哐當”一聲,林歡見猛地雙手撐案而起,失控的力道讓椅子重重撞上桌案。
嗓音拔高,他的頭卻是死死低埋,像是恨不得能找個地洞躲起來,發顫的聲線已經完全走調,又含糊不清地說了什麼。
姚喜知勉強才分辨出,是在說“我身體不适,先走一步”,然後就見他一路扶着桌子和門牆跌撞撞地往屋外跑去。
姚喜知茫然地連喚了幾聲,他也不理。
像是身後有什麼可怖的惡鬼在追般,倉皇而逃。
*
“今兒個聖人問我手上怎的有傷,我本想好好給那崔雪枝告上一狀,結果福來一直打岔,後來還尋機給我遞了話,說聖上不會因為這丁點事兒處置崔淑妃,反倒叫林歡在崔淑妃面前不好做了,叫我先咽下這口氣,來日再做打算。”
上官溱晚上一回來就拉着姚喜知抱怨個不停:“你說這群太監到底是來幫我們的,還是來替崔雪枝說話的!”
“他們在聖人跟前侍奉得久,想來心中自有些計較,總不至于害我們。下午的事都是多虧了林少監解圍,林少監幫了我們這麼多,你這麼說,若叫别人聽去了,可傷了人心。”
上官溱不以為然:“誰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是個好的,怎這麼巧我們出了事,他就剛好趕到了。”
“他不是向崔淑妃禀明了,是替聖人來尋你的。”
上官溱癟癟嘴,沒反駁,但滿臉是不認同的表情。
想起什麼,又問:“晚上都沒見着他人,聖上那兒他是托人去告的假,聽說是病了?”
姚喜知一驚,睜大了眼:“他病得如此厲害?”
“他在绫绮殿時身體就有些不适,本來說好些了,結果幫我上完藥似乎又犯了病,臉色煞白的,匆匆忙忙就走了,我本想追上去瞧瞧,車姑姑卻喚住我有事吩咐。”
姚喜知臉上憂色加重:“他連聖人那邊都沒去,該是病得多重?不行,明天我得去看看!”
翌日,天都還沒沒亮透,姚喜知便去了内侍省,卻沒想到,讓小太監幫忙通傳的結果,竟然是她被拒之門外。
姚喜知不相信:“你可跟林少監說了是仙居殿的小喜來探望?”
“說了說了,少監說了不見,你走吧,别在這兒擋着。”一邊不耐煩地伸手把她往外攆。
“那他有說原因嗎?可是病得嚴重到起不來了?”
“你别瞎說咒我們少監!他可好着呢!”
姚喜知後退幾步,躲開小太監推攘的手,不依不饒道:“那可是他公務太過繁忙,沒空見我?沒事的,我可以等的!”
小太監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那你愛等就等着吧。”
又嘀咕:“怎麼跟個賴皮蟲似的,現在這些宮女,還不是看少監現在在聖人面前得用,就巴巴地往上貼。”
聲音不大,但也沒多避着。
姚喜知咬了咬唇,忍不住反駁:“我和林少監是朋友,才不是因為你說的那什麼。”
“那少監怎麼不肯見你,嘁。”小太監嗤笑一聲。
姚喜知被噎得說不出話,氣得悶哼一聲,不再理他。環顧四周,見小徑旁的石桌石椅,幾步過去坐下,擺明了不肯輕易被打發走。
這一等就是一上午。
福來晨間從蓬萊殿回來是從内侍省側門進的,經過大門時就見姚喜知在外邊兒遠遠地等着,但也不敢自作主張放人。
快到午膳的時辰,福來又到大門口悄悄看了一眼,姚喜知竟然還在外頭,但整個人神色已經蔫蔫的,像霜打的茄子。
福來躊躇半晌,轉身去尋林歡見。
林歡見自然不是卧病在床。
内侍省的少監廳中,林歡見正拿着書,卻許久沒有翻動一頁,目光也未曾落到書頁上,渙散着不知是在想什麼。
隐約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林歡見立馬豎起了耳朵。
福來走進來,試探道:“少監,小喜娘子還在外面等着呢,可要傳她進來?”
拿着書的手驟然收緊,把書頁攥出幾分褶皺。
林歡見惱怒:“我不是差人說我不見客嗎?她還不肯走?”
“說是怕您病得嚴重了,非要來看看您才安心。”
安心?
她安心了,那他呢?
林歡見沉默,沉默中帶着壓抑的憤怒。
憤怒好不容易他都淡忘了從前,她卻要來喚起他的回憶!
卻更憤恨他自己,為什麼要以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出現在她面前!
來看他?
他有什麼好看的?
來看他怎麼會變成一個太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