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遠遠就聽聽到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那步伐不似太監們慣有的拘謹,倒透着幾分雀躍。
人未到,聲先至:“少監!我帶了糕點來探望你了!”
緊接着就見姚喜知一蹦一蹦地小跑到門口,帶着滿臉燦爛的笑意,腦袋上雙丫髻上系的紅繩結還在一晃一晃的。
那個分别時還沒他胸口高的小丫頭,如今也長成這般大的女郎了啊。
她高高提起手中的食盒,圓乎的腦袋在食盒旁邊,襯托得小小一個,好像人長大了,但是腦袋還沒長大,所以隻能像小時候般,隻裝得下令人開心的、喜歡的東西,而塞不進其他煩惱。
明明和小時候那麼像。
清澈的杏眼一如既往,總是笑嘻嘻的,對着誰都能笑得燦爛,雙眼被彎成月牙。
明明是一雙大眼晴,又眼神兒不太好似的,看誰都是好人,當初沒少擔心她走在路上會不會被人販子騙走了。
偶爾跟在他身後,還時常會突然見不到身影,但若仔細找找,定然能在某個點心鋪子旁邊看到她。
說來他當初愛吃花生糕,似乎也是被她帶偏了性子?
每次買了糕點來,她便小心翼翼揣在懷中,像護着什麼稀世珍寶,但見着了他,又會雖萬分不舍但依然大方忍痛割愛,依依不舍地從懷中拿出油紙包着的花生糕,掰下一小塊遞過來。
就算他本并不嗜甜,但見她割肉似的,卻依然願意與他分享的模樣,也會覺得被她遞到手心的是天底下最珍貴的稀世美味。
她如今會做這些糕點了,是因為沒有人給她買點心了嗎?
為什麼會出現在皇宮中?又成了上官溱的丫鬟?
為什麼他沒有早一點發現?
是發現不了,還是不能發現,亦或是……不敢發現?
癡癡地看着姚喜知踩着初夏的朝陽從門口走進,有些暖意,卻不灼熱,驅散了一室的陰寒。
林歡見垂下頭,不敢再看她。
即使經過這幾日心情的平複,他還是不敢看她。
也不敢看她身上透出的過去的影子。
耳邊是姚喜知少女嬌俏的聲音:“林少監安!”
林歡見假裝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桌上的文書上,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竭力表現出漫不經心,道:“聽福來說,你想來探望我。”
“那日你給我上完藥,臉色一下子變得那麼差,可把我吓了一大跳!總要親眼确認了少監你身體安康,我才能放得下心!”姚喜知一邊道明來意,一邊将食盒放到客座旁的案幾上。
林歡見嗤笑:“我一個……”聲音淡下去,頓了一頓,“有什麼值得關心的。”
“少監何必這樣說……若不是你及時趕到,還不知崔淑妃要如何刁難我們,美人能順利見到皇上,也是多虧你的功勞!少監你在我心中,就像個可靠的朋友般,我自然是關心你的!”
那是你不知道,我幫你是因為誤會了你窺見我的私事,而甚至崔淑妃後面能生出那些個事端,全因我挑起。
若是你知道了……
林歡見将不自覺握緊的雙手藏于桌下,眼睑半阖,語氣疏離:“我身邊有得是人照顧,不勞你挂心。”
這樣拒人千裡之外的态度沖淡了姚喜知臉上的笑,她表情僵了僵,又鼓起笑意,打開食盒的蓋子,提起食盒想拎到林歡見面前:“上次你說覺得糕點不錯,我又做了些給你,少監可要嘗嘗?”
還未走到跟前,林歡見已經呵住她:“不用!”
語氣帶上了情緒,有些嚴厲。
姚喜知腳步頓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歡見見她好像被自己吓着了,呼吸一滞,心頭又說不出來的煩悶,喉頭動了動,還是沒忍住放緩了語調:“你放桌子上就行,我待會兒自己會去用。”
姚喜知抿着嘴,點點頭,又退回去,把食盒放回了案幾。
剛才他那麼一呵斥,擾亂了她的情緒,倒讓她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姚喜知盯着自己的手,斟酌了下措辭,正準備開口,就聽林歡見似乎說得艱難地一句:“你以後若是沒有要緊事,就别來這裡尋我了。”
姚喜知霍然擡頭,眼中滿是錯愕。
*
太啟十一年,初秋。
夜深,上官溱侍寝歸來,姚喜知伺候她梳洗睡下,一邊說着閑話。
“今兒去蓬萊殿時,我不是戴了那支前些天尚宮局送來的那支鬧蛾金銀珠花樹頭钗,都到殿門口了,碰到林歡有事來尋聖人,才提醒了我,說是聖人不喜蛾子,總覺是蟲,我又連忙取了下來。聖人見我頭飾素淨,反而說怕我用度上受了委屈,又賞了好一些首飾。”
“有時一些細碎的小事上,有他幫襯着,也着實添了些便宜。”
姚喜知幫忙更衣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上官溱整理換下的外衣,應道:“是啊,多虧了他幫忙。”
話中卻帶了幾分歎息惆怅。
上官溱繼續問:“所以你說他到底是個什麼想法呀,他願意與我們交好吧,又叫你别去尋他。”
“他既一邊說着這種要和我們撇清關系似的話,卻總是暗中幫我們的忙,一會兒讓福來悄悄給我們透露聖人的喜好行程,又或是如同今日這般,有什麼不妥的,先幫忙提醒了……”
姚喜知垂下眼,對這個話題有些興緻缺缺:“可能他就是人好吧。”
那日他說什麼“他幫她們已經惹得淑妃不滿,日後還是低調行事為好”,真是讓她二丈摸不着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