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落日的餘晖透過閣樓的斜面天窗灑落進來，橙金色的光線在散落的工具與金屬零件之間閃動，宛如時光在發光的舊夢中停駐。

棕發女孩正蹲坐在一堆半拆解的機殼和電纜之間，額頭抵着膝蓋，嘴角咬着螺絲刀，汗珠沿着她的鬓角滑落——她不過六、七歲的年紀，雙手卻穩得出奇。

“……這裡得轉三下，再把這個主控模塊和輔助電源對準——嗯，不要接反了……線排編号是……S3口，紅接正，白接負……”?她一邊嘀咕着，一邊吃力地扭動着比她胳膊還長一截的扳手，給一個舊式合金艙蓋固定最後一枚螺栓。

那是一枚鏽迹斑斑、紋路早已磨損的螺栓，但她卻一絲不苟地擰緊它，好像這一轉就能重新擰回什麼。

“好了！來試試看啟動吧！”

她興奮地摘下護目鏡，随意地用手背抹了把汗水和機油混合的臉，啪的一聲按下了啟動鍵。

一秒的寂靜。

緊接着，伴随着“滴——”的一聲清脆啟動音，眼前那枚塵封已久的圓形古董機器人藏品的屏幕忽然亮了。

先是指示燈亮起，接着——屏幕中央浮現出兩道天藍色的矢量橢圓，像極了簡約的眼睛，他緩慢眨了眨，好像在确認光源，又像是在向她緻意。

金屬球體輕輕震顫了一下，竟自行脫離地面，懸浮在半空之中。

他靜默地環顧了一圈四周——仿佛記憶緩緩從沉眠中複蘇。最終，他緩緩轉向那位小小的喚醒者，停在她面前。

一道低沉而幹淨的機械男聲，在閣樓中響起，帶着尚未完全校準的殘響：

“檢測到啟動信号。?系統校驗中……權限确認完成。?你好，我是諾亞。”

小女孩怔怔地望着它，眼睛裡映出那對藍色矢量眼瞳的光輝。?她眨了眨眼。

“媽媽！媽媽！你快看！我把他修好了！！”

反應過來的她興奮得一蹦三尺高，歡呼着抱起那顆剛剛啟動、還帶着舊日金屬餘溫的圓形機器人，一路朝廚房飛奔而去。

廚房裡正飄着甜香——曲奇餅的香味。?母親正将一盤剛出爐、形狀仿佛八大行星的小餅幹擺上桌子，聞言笑着回過頭。

她微微彎下身，溫柔地摸了摸女兒因專注修理而變得淩亂的短發，指尖輕柔，卻帶着幾分驚訝。

“真厲害啊，我的小星辰。”?她贊歎着、注視着那台睜開眼睛的機器人，神情柔和，眼中有光。?但下一秒，她無奈地一把捉住那隻悄悄伸向曲奇的淘氣小手。

“不過——記得先洗手，修機器人不比玩泥巴幹淨哦。”

母親眉眼彎彎，棕色的長發松松挽起，夕陽的金邊灑在她肩上，給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客廳裡，父親也合上了手中的書，坐在一旁，溫柔地注視着這對母女。

這本是一段日常，也是一段佳話。

然而，這其樂融融的片段沒有持續太久。

那是一個雨天。

9歲的女孩穿着一身黑衣，懷中緊緊抱着母親的黑白照片，随着父親踏上山坡的長路。

照片上的母親神情溫柔，眉眼依舊年輕，沒有一絲衰老的痕迹，仿佛隻是小憩。可她此刻已靜靜地躺在鮮花與木棺之間。

棺蓋落下的瞬間，雨聲混雜着哭泣，敲進她的耳朵。父親哭了，人群哭了，蒼天也在哭。

而她卻不明白父親口中的“死亡”意味着什麼。

直到她回到家，看到那個許久未開、沾滿灰塵的烤箱時，她才像是被什麼從胸口狠狠捶了一下——那是母親最常用的東西，現在再也不會發光發熱了。

她蹲在那裡，抱着膝蓋，淚水終于決堤而出。

她記得母親為她講述太陽與八大行星時的聲音，記得一起仰望星空的夜晚，記得那雙教她用螺絲刀的小手……也記得那張在病床上卻仍舊為她笑着的面容。

恍惚間，她仿佛看見母親站在家門口，穿着白裙，向她揮手微笑。?她奔跑過去，想要撲進那個熟悉的懷抱——

卻恐懼地發現，腳下是無盡深淵，火焰、爆炸與扭曲的怪物從底部攀升而上。

她尖叫着：“媽媽！！！”?身形墜落，風呼嘯而過，而母親正朝她奔來，逆風而上，伸出手要抓住她——

可就在快要觸碰的瞬間，她卻看清了——?母親的發色正從熟悉的棕色轉為水藍，自中段起緩緩過渡為翡翠綠意，發梢泛着鵝黃色的柔光。她頭戴花冠，長裙飄然，一雙碧藍的眼眸滿是憂心。

她想開口叫“媽媽”，卻又覺得不太對勁。

……那是她見過的另一個人。她有些想不起來了，好像在遙遠的記憶裡——

“Voyager Lady——！！”

夢中驚醒。

Lady猛地睜開眼睛，呼吸短促，心髒仿佛仍在失重地跳動着。

她躺在一張醫療床上，耳邊傳來生理監測儀器規律的“滴——滴——”聲。頭上貼着冷敷片，身上還連着點滴管線。

一旁的白色圓球微微懸浮，屏幕上那雙熟悉的藍色矢量眼緩緩睜開。

諾亞的聲音傳來，不再是無感情的語音播報，而是一種精确模拟人類語氣的溫和提示，語調依舊平穩，卻帶着一絲内嵌的安撫參數：

“系統檢測到意識恢複。?當前時間為您昏迷後的第122小時39分。?歡迎回來，Voyager Lady。”

她還來不及回應，眼角的淚水已悄然滑落，滴在醫療艙的冷金屬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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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體征監測完畢。”?諾亞的聲音在醫療艙内響起，依舊是精準而溫和的男性語調，卻比系統報錯那類冷冰冰的聲音更貼近人類交談語感：

“檢測結果如下：右臂嚴重脫臼，左臂韌帶拉傷，雙腿分别出現Ⅱ級與Ⅲ級扭傷，血氧飽和度曾一度降至臨界阈值以下。?然而，由于宇航服于墜落瞬間成功完成緩沖指令，并在指定時間内獲得救援介入，你的生命體未遭受不可逆損傷。?結論：可完全康複。”

他頓了頓，像是特意為緩解聽者情緒而插入的一句人類式“鼓勵模塊”：

“鑒于你的年齡及生理狀态：恢複速度将顯著優于成年體。?預計後遺症為零。請繼續保持成長。”

“知道了，護士先生。”?Lady揉了揉額角，語氣中恢複了一點以往的調侃。?她努力坐起身，視線掃過醫療艙内的白色燈帶與幾組懸浮監測儀，感到一種強烈的錯位感——

她明明記得自己……已經埋在水星深層，和那罪惡的MH-081一起，死在了地底。

MH-081！

記憶如閃電般貫穿她的腦海，Lady猛地撐起身體：“我怎麼還活着？！‘達摩克利斯’……已經關閉了嗎？墨丘利閣下他——”

“是，你關閉了它。”?諾亞平靜地回應，語調不變，卻極富信息量：

“經确認，MH-081型号軌道武器已終止激活。水星軌道穩定。?信使神·墨丘利目前意識清醒，生命體征穩定。?不過，在恢複期間，他遭遇了一場由金星女神主導的‘情緒性暴力幹涉’。?愛與美之神維納斯具名執行，大地女神與戰神兩位神明默許，未作幹預。”

Lady一時語塞，片刻後才擠出一句：“……好吧，聽起來大家都還活着。”

“你的營救者是衛星神·亞提密斯。”?諾亞補充道，聲音依舊波瀾不驚，卻略帶一點播放公告時的莊重感：

“任務執行時間為121小時37分前。?抵達後，他單獨從廢墟中救出你，并将你帶回了地球神域。?注：依據你的心率波動數據，此信息具備情緒撫慰效應。建議儲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