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拉塞爾又一次說出了‘不’字,他堅定地反駁道:“你和尼祿不一樣,尼祿是在我體内孕育出來的,理論上說,我僅僅是符合‘母性’這一詞彙的定義而已。這是你的戰術,如果‘愛’會使人變弱,你早應該就有所預防。”
“告訴我,為什麼選擇‘愛’我?”
梅佐藍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艱難地舉起鮮血淋漓的左手,做出了一個三指伸直并攏,無名指和小指向内勾的手勢,顫抖着搭在心口處,虛弱地說道:“我曾經……發過誓,要給你自由的身份,卻沒能夠完成這個誓言。我需要不斷往上爬,但隻要我每前進一步,都會傷害到你……這很矛盾。”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們就好像在談一場倒叙式的戀愛。我們經曆過不合與背叛,我們總是兵刃相見,如今又像一個完整的家庭般在這顆星球上度假……現在,我終于回溯到了直面愛情的這一關。但為什麼選擇愛上你,這個理由,要留到婚禮後,甚至是戀愛後,更有可能是我們彼此還原為陌生人後……我才能……告訴你……”
梅佐藍登的聲音越來越虛弱,為了聽清他最後的話語,拉塞爾不知不覺間已經将身體靠得極為貼近。他凝視着梅佐藍登的臉龐,盡管經過易容,但他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将梅佐藍登看得如此清晰。
槍托在這時一沉,梅佐藍登的手無力垂落,昏迷了過去。
“啪。”
落在草地上的,卻是冰涼堅硬的槍體。
拉塞爾握住了還殘留溫熱的手——這是他自己的選擇。這是他又一次未經過思考,做出的選擇。
舍棄了他最為信賴的武器,選擇了這個男人。
“我看過一本書,叫《天方夜譚》。又叫《一千零一夜》。”拉塞爾像是說給昏迷中的梅佐藍登聽,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自言自語道:“為什麼選擇我,你的答案……我很感興趣。”
他善于算計,善于利用身邊的一切,甚至是備受信任的人。這種種心術,卻是師承于梅佐藍登,包括梅佐藍登對他的背叛,他從中學到了很多。他承認,梅佐藍登盡管每次都會受制于他,但依然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而如今,這座高峰在他面前轟然崩塌,餘下的,卻是一種怅然若失的感覺。
梅佐藍登,從來沒在他面前盡過全力,始終像是看着孩子一樣看待自己。他所有的眼神,就像是自己看向尼祿的眼神一樣。
拉塞爾又想到,如果有一天尼祿用槍指着他,他會反抗嗎?
如果沒有尼祿,他還會利用那些錢購買孤星嗎?
一個億,他有很多選擇,他可以駕駛赤焰逃亡,将自己隐藏起來,又或者……又或者……
拉塞爾迷茫了,又或者去做什麼?
隻要是活下去,做什麼都可以?
——那還叫做活着嗎?
活着……
他将手放在左胸處,眨了眨眼睛,并沒有做出那個手勢,而是拿起了治療噴霧。
為梅佐藍登處理完傷口後,拉塞爾突然猛咳出一口血來——
由于剛才的一系列活動,緻使未拼接好的碎骨紮穿了肺膜。納米機器人得到緊急修複的信号,開始向他的肌肉注射麻醉劑。肺部劇烈的疼痛逐漸舒緩,但他也喪失了行動能力。他的眼皮越來越沉,但還在努力地進行着思考。
赤焰已經接近報廢,如果遇到兇蟲野獸……這一夜……
恍惚間,他聽到不遠處有人在興奮地喊叫着:
“……找到了!!!……大姐頭!!!……他們還活着!!……”
視線模糊,麻醉起效,他身子一歪,栽靠在梅佐藍登的肩膀處。
熟悉的信息素味道……
并不……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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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是古老書籍的房間中,一個老人正拿着撣子清理着灰塵,盡管他身邊并不缺智能機器人,但他還是認認真真地擦拭着每一個書架。累了,就坐在梯子上休息,休息好了,就繼續幹活——這是他的晚年樂趣。
“體力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哎喲……”老人捶了捶自己的後背,感慨道。突然,他注意到一本紅色封皮的書,覺得有些眼熟,便抽了出來。
這并不是書,而是一本筆記。紙張早已泛黃發脆,他回想起來,這正是當年寫《一戰回憶錄》的同時,悄悄寫下的另一本野史。說是野史,其實是寫滿了梅佐藍登真實糗事的筆記。他選擇用紙制品寫下,就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些事情,也給自己留個回憶。等他百年後,就跟着他的屍體一起燒掉。
他随手翻了一頁,讀了起來。看着看着,神情變得有些哀痛。
“梅佐藍登大帝一生中隻流過三次淚,當然這是他自己說的。
我記得那是一個下午,哦,不,已經是臨近傍晚了。皇女氣勢洶洶地沖進後花園,問父親自己是否真如民間媒體所說的‘血脈不純,難錄宗譜’。梅佐藍登聽到後臉色變得鐵青——就像馬尼龍青藤一樣的顔色。
‘哼,血統?他們懂什麼!你的血統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皇女冷着臉說:‘那告訴我,我的生父是誰。’
‘要是能告訴你,我早就告訴你了!’梅佐藍登氣得直拍桌子。我當時就坐在旁邊,一邊給唐剝着碧根果,一邊看着熱鬧。
‘冷血!’吵着吵着,皇女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我冷血?’估計這句話刺到了梅佐藍登的痛處,他站起來,用力戳着自己的心口說:‘我告訴你,我也流過淚!我這輩子隻流過三次眼淚!都是為你爸流的!你說我冷血!你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我看這再吵下去就沒法收拾了,機智的咳了幾下,對大帝說道:‘我說老梅呀,你和孩子吵什麼呀?這小問題都變成大問題了!用不用現在我就把記者找來,咱們弄個驚天大爆料?還有你,Ivy,你都要登基了,越到這時候,越應該擦亮眼睛,别被媒體牽着鼻子走!’
……
現在想想,皇女确實遺傳了她爸的性格,隻不過并沒有達到他爸那樣的絕對理性。所以我也始終想不明白,為何老梅會栽在那個人的手上。估計這個世界上,能和那種人談戀愛的,也就隻有梅佐藍登了吧。
當然,我沒問他因為什麼而流淚,有些事還是不問的好。我隻知道他這輩子,共流過三次淚,都是為了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