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族對這方面很敏感。”莎涅雅點了點頭：“我感受到……你的生命力量幾近枯竭。”
“那這次回去我可要做好後事了，哈哈哈。多虧了你提醒，不然到時候肯定手忙腳亂的。”老聖皇反倒很是樂觀。
莎涅雅十分寡情，雖一直和聖皇保持着淡交，但聖皇這份樂觀與不羁……卻讓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像，實在是太像了。
“……哎呦，真的是要入土的人了，登個祭壇要了老命……”聖皇終于踏上了祭壇的最後一個台階。
“你衰老的速度似乎比正常人類快。”莎涅雅松開攙扶的手，提出了深藏在心底多年的疑問。
“天生坐在高位，總要付出一些代價。”老人捶着腰，氣喘籲籲地說道。
“你不像是那種在乎地位的人。”莎涅雅皺了皺眉。
老人擡眉看着她，高深莫測地笑道：“那可未必。”他指了指祭壇深處，繼而用請求的口吻問道：“今年我打算和他們獨處一會兒，畢竟是這輩子的最後一次了……你不會介意吧？”
莎涅雅心底略感疑惑，但很快便打消了各種念頭，離開了祭壇。這些事情和她無關，她也不希望被卷入這些複雜的事情之中——人族之中，她最挂念的隻有卓德一人而已。
老聖皇目送着莎涅雅離開，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他一步步向着祭壇的後方走去，那裡有兩座并排而立的墓碑，墓碑字刻的縱橫石壑裡沒有任何灰塵，而四周的青草也有被修剪過的痕迹，看來經常有人上來打理。
他艱難地彎腰，從手臂的裝置中取出小鏟，遲緩地挖着萊昂墓前的濕土。約挖到有兩個手掌長的深度時，鏟下發出了铿锵的聲音，像是碰到了什麼硬物。他撥開上方的浮土，埋在下方的物事逐漸露出了原形——那是一個精緻的長方形金屬盒。老聖皇打開盒蓋，取出盒子裡的古老芯片，随後又将空盒埋了起來。
他将芯片放好，疲累地坐在兩個人的墓前。休息了一段時間後，他将一隻手搭在萊昂的墓碑上，幹涸而蒼老的手掌依然帶有灼熱不輸赤子的溫度。他凝視着銘刻在墓碑内的肖像，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你不會突然出現怪我刨墳吧？這兒沒人陪還真有點可怕……本來我不應該信這些怪力亂神的，這也要怪你——誰叫你非要告訴後代讓他們給我編入你的情感啊？這下可好了，透過這些亂碼七糟的情感，我也變成了你這樣的怪胎。”
“隻不過相比你給我制造的小麻煩，還有一些事情更加棘手。”說到這裡，聖皇表情變得十分嚴肅，甚至還流露出一些恐懼：“直至現在，我還是沒能将破碎的那部分記憶拼湊完整。意識被移植到人造體的後果比想象的還要嚴重，我的部分記憶還是很混亂，怕是不可逆的過程。”他輕輕落拳，擊在另一側卓德的墓碑上，苦笑着說：“為什麼不多留給我一些提示……或者是……我已經記不清楚哪些是提示了……”
當這幅軀體消亡後，他的意識會被自然三相體散發的基因信号所吸引，回歸于真身，然後在那個脆弱的□□内等待着新的人造軀殼被培育出來。他不知道第二世的他會忘記什麼。如果運氣好些，也許不會忘記最重要的事情。可如果下一世、下下世也不能相遇的話，他的記憶将會變的越來越不完整，遲早有一天，他會忘記全部——忘記他的追尋，他的目的，他存在于此的理由。
“但就算這樣，在未知的某一世裡……我們還是相遇了。”恒星漸沉，日光石一顆顆亮起，像落入林中的繁星，映入了垂暮的老者眸中。
“因為我在這裡，這就是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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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皇下葬的那一日，無風無雨，天氣明媚，甚至有點悶熱。他的棺木安靜地擺放在教堂廣場的中央，由教皇主禮，宣讀禱詞。陽光灑在樞機主教與聖徒的衣袍上，為他們渲染了一層暖色調的光暈。
和登基典禮不同的是，這一日，沒有海琳娜，沒有澤拉斯，也沒有绯萊恩。
家普列星浮空基地的某個實驗室内，一名戴着眼鏡的老者正默默看着屏幕中的直播。他沒有開啟聲音，空氣安靜得隻能聽到儀器的嗡鳴。除去屏幕，整個房間再無其他光源。畫面内的日光将他有些佝偻的背影剪得過分瘦削，老人一動不動，像是随時會湮滅在這片耀眼的光芒中。
他的手上捧着一本神典——不是福音，不是聖詠，而是默示錄。
《聖約默示錄》，又名《聖約書》。由曾經雙子學說的代表、他的祖母，文琳·西裡爾編寫。對于普通人來說，這隻是本宗教著作，而對他來說，這是他祖母留給後人的暗示。
《聖約書》第一章第四節：以西結石的黑芒是毀滅降臨的預兆，終有一日，他将沖離死亡之淵，率領他的騎士，為這個世界獻上至高的混沌。
二百年前，聖皇來這顆星球時見到的，并不是他的真身，而是誕生在這顆星球上的另一個三相體。
他對聖皇撒下了這個彌天大謊，欺騙了所有人，并将那個半成型的胚胎作為替身交到了绯萊恩的手上。這是他作為一名渺小人類的私心——存留在那個三相體内的意識，對于這片宇宙文明來說是極度危險的。如果說聖皇代表着創造，那麼他則代表着毀滅。
不需要太複雜，在這個時代，或許隻用一個公式就足以吹響末日的号角。
他想讓這個代表着反宇宙的最高意識永遠被困在胚胎中，并榨取一切具有利用價值的部分——譬如髓液。
作為科學的狂信徒，确保這片宇宙的延續就是正義。
這很瘋狂，但還有人比他更瘋狂。
屏幕向上擡升，凜冽的霧氣彌漫在實驗室内，露出隐藏在屏幕後方的櫥窗。那裡存放着三樣東西——一具胚胎，一團僅有拳頭大小的、泛着柔和白光的以西結石，和一顆經過處理的、依然有生理機能的大腦。
那顆被活取的大腦，既是聖皇臨終前囑托他做的最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