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防線連三十個小時都沒有撐上,剜金蟲的智慧超乎了解刀的認知——它們竟分出奇襲小隊繞道而行,在第二十八個小時突擊了距離棱堡最遠、防守最薄弱的西南監控站。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一隻隻剜金蟲如同炮彈般沖向棱堡充能站。失去西南視野的護衛隊根本無法阻擋這種自殺性的襲擊,保護棱堡又讓他們的攻擊變得畏手畏腳。終于,這支奇襲部隊為同胞打開了缺口。
鋪天的蟲巢迸湧而來,七座陽離子磁蕩炮還差二十個小時方能啟動。
拉塞爾不得不啟用緊急預案,提前出動光甲部隊,讓第二防線與第三防線并線作戰。
——二十個小時的死守!
期間必須帶領工程隊修複西南監控站,否則整場戰局将對他們極其不利!具有高等智慧的剜金蟲也懂得這個道理,這一路的兇險程度可想而知。他的身體狀态今非昔比,進行高強度戰鬥會大幅消耗他的生命力。但由于并線作戰,拉塞爾已經抽不出多餘的人手帶領工程隊前往監控站了,他隻能離開基地,親自上陣。
一百二十艘護衛艦,一千名光甲師。這是在不影響戰局的情況下拉塞爾能調動的全部資源了。他們不光要修複監控站,還要在那裡防守二十多個小時——可以說,這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戰鬥。
“成家的、或家裡有小孩和老人的出隊!”工程隊隊長站在台上,大聲地說道。
工程師們騷動了數秒,卻無人出隊。
隊長攥了攥拳,神情複雜地看了眼身邊的最高司令。
“我隻需要五十個人。”拉塞爾說道。
“明白。”隊長點了點頭,拿出了名冊。他深呼一口氣,眼眶有些濕潤:“阿詩瑪·阿比蓋爾,約翰·克萊恩,陳傑翁高德,艾米考爾·甘地……”他念出了五十個人的名字,而後合上名冊:“被點到名字的人,跟随總司令前往西南監控站。帶上你們的必需品,戰艦就停在外面。”
“是!”被選中的隊員們高聲回應。
“總司令!”臨時副官突然發來通訊:“第六磁蕩炮附近戰況嚴峻,需要您的坐鎮!”
拉塞爾皺眉,第六磁蕩炮?第六磁蕩炮處于戰場中後方,如果那裡形勢嚴峻的話,意味着四、五磁蕩炮都被攻破……雖然察覺到其中的貓膩,但他不得不回到指揮中心調配人手。
“您去吧。”工程隊長沖他深深鞠躬,堅毅地說道:“我會讓他們在戰艦上等您。”
拉塞爾産生了一瞬間的遲疑,但最終還是回到了指揮中心。進門得刹那,他發現整個指揮室異常安靜,而亞人副官正默默卸下軍服,一副負荊請罪的樣子。
拉塞爾搖了搖頭,明白了到底是什麼情況。
“……赤焰。”他歎了口氣,用責備而無奈的語氣低聲說道。
“是他們不想讓你去,我隻是沒有提醒你。”赤焰在耳麥中答道。
拉塞爾踏前一步,嚴肅地向副官問道:“除了我,還有誰能帶隊?”
“——我可以。”一名上了年紀的老人走了過來,他先對拉塞爾行了一個标準的軍禮,而後說道:“我叫拉裡·亞當斯,曾任海軍陸戰隊司令員,有六十七年的指揮經驗。總司令,請讓我率領工程隊前往監控站!這裡不能沒有您坐鎮!”
老人腰杆拔得筆直,目光堅定有神。
“你知道去西南監控站意味着什麼嗎?”
“知道,總司令!”老人毫無動搖地答道。
拉塞爾看着老人的眼神,心間湧出了一股熱流。這是一種無處安置的複雜情感,糅雜着悲痛、憤怒與敬意。他的血液開始了緩慢地燃燒,四肢逐漸變得炙熱起來——他意識到,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卻也是如此的高貴。
“即時起,任你為西南監控對策部隊總指揮,拉裡·亞當斯先生。”拉塞爾主動向老人伸出右手。老人粗糙的掌紋摩擦着他的掌心,傳來更加熾熱的溫度。雙方都知道,這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握手。
拉塞爾目送着戰艦離港,心裡突然湧起一股無名火。他已經有多久沒有體會到這種無力感了?是了,這裡不是星盟,更不是自由區。在那片宙域,他能夠依靠的,實在是太多了。依靠希靈原石暴富起家,依靠保護者送來的情報與各國斡旋,依靠死亡星域的能量外膜偏居一隅。他腳下的一磚一石,是依靠無數人的心血堆砌起來的。
他站得越來越高,肩上的負擔也越來越沉。然而,他真正惱火的,并不是這種無力之感,而是同時産生的一絲竊喜之情。
他還不想死。
他越想沿過去的軌迹尋找自己,便越發現自己的懦弱。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他不再是那個毫無情感的少年,他的心裡有了太多的牽挂。這些牽挂将他割裂,将他分解成無數塊。如今,他既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是一個好的領導者。他隻是一個弱小的人類。
一個為他過去所不齒的、渺小而脆弱的人類。
更絕望的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的痛苦與彷徨。他想要呐喊出聲,但慣性的壓抑讓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咣!”拉塞爾狠狠捶向金屬牆面,僅僅一拳還不夠發洩他心中的怒火。就在他捶牆的同時,對接在指揮中心尾部的空間站被流彈擊中,巨大的爆炸波及了他們所處小行星的每一個角落,設備悉數跳閘,短暫的黑暗過後,室内又重新恢複了光明。爆炸的空間站迸發出無數白色的電火花,這些光芒被小行星微弱的引力相吸,改變了軌迹,殘光劃出的瑰麗弧度,宛如一座迷你版的星璇瀑布,映入了拉塞爾的瞳孔。
他恍惚了一下,突然發現,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一個人能夠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