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其形,已壓衆志;聲起之處,無獸不伏。
-
帳内靜得出奇,像願脈忽然斷流,每一道呼吸都被那聲音的餘震封鎖在胸口。那聲音低沉,不需擡高音量,便足以蓋過滿帳百官之聲。
「……本王的意見?」
有獸臣喃喃低語,眼中驚疑未退。這場審問從開始便未見王影,而今,聲音自帳後傳來,語氣雖平,卻如萬嶺壓身,無一敢動。
那一刻,衆臣都意識到——王自始至終都在。
驚愕之後,反應如如浪湧至。
羽裔伏翅低首,尾鱗族蜷身圓伏,角獸一族雙掌抵地,象形獸臣以蹄扣石——
各族獸裔依傳承古禮跪伏于地,敬向那道未現之聲,齊齊俯首,莊嚴肅穆,無一敢慢。
霜芽瞬間僵住,隻愣了一瞬,也趕緊仿照其他獸族跪姿趴伏在地,耳朵微顫;嶂聿放下記錄玉簡,深深俯首;沉钰微颔低眉,眼底卻鋒意未散;蘇鸢則緩緩屈膝,動作不急,卻極為準确——是蘇氏家族獨有的半伏禮,穩而靜。
梁忍沉靜如常,單膝跪地,雙拳抵額,動作簡練,無一分多餘。
唯獨阿嶽,愣在原地。
他站在原地,身體微顫,眼神直視帳後帷幕,像是什麼從聲音裡沖破記憶邊界、重重撞入骨血深處。
那聲音——他不該熟悉,但他偏偏熟悉。
他不記得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但此刻,那道聲音仿佛穿透了時間與血脈,在某個被遺忘的時刻,曾低低地落在他耳邊。
不是威壓,而是一種源于本能的歸屬感。
——動物會記住第一道氣味、第一道聲音。
毫無疑問的,他在年歲尚懵懂的嬰孩時期,曾見過那個聲音的主人。那是他烙印于生之初的一瞬,是野獸記住母影的方式,卻被命運隔離至今。
「阿嶽?」霜芽低聲喚他,語氣帶懸。
他猛然一震,像終于被拉回當下,跪身伏地,慢了半拍,卻力道極重,額頭貼地的瞬間,竟在地面留下一道氣痕。
帳内沉靜無聲,沒有任何人、獸族注意到這異樣,或許,隻有蘇鸢悄悄将他的反應記入心底——這不是慢半拍,而是一種深層本能的震懾。
那聲音停了片刻,冷冷吐出一句:
「——免禮。」
王聲再起,語調仍不高,卻像解開氣場的鎖,撫過衆臣頭頂,無形中解了滿帳重壓。
衆臣依序起身,氣息如潮,凝而不散,仿佛仍在等待那位「未現之王」的下一句話。
鄭曦站在原地,王聲落下的瞬間,她便察覺到一種異于四方伏跪身影的震動。
不是耳朵聽見的那道聲音,而是——
願脈深處,微微一震。
那聲音像一束被極度壓縮過的氣息,穿過殿帳、穿過空氣,直接擊中了她體内願力核心最外圍的層層屏障。它不帶惡意,卻極為強大,幾乎在瞬間壓住了她全身的氣息流動。
她下意識想運氣抵抗,卻在下一刻停住了動作。
那股力量,不像是為了攻擊——它更像是一道「通過試煉前的檢測」。
仿佛在無聲地問她:「你願意直視權威,還是選擇臣服?」
她不語,也未立刻跪下,隻靜靜站在帳中,看着四周的獸臣一一伏身,嶂聿低首、霜芽趴地、蘇鸢屈膝,連沉钰也做出半伏之姿。
而在她身旁,阿嶽像是石化了一般站立未動,目光直視帳後帷幕,氣場如獸,卻不見憤怒,隻有某種難以言喻的熟悉。
鄭曦沒有打斷他。
她隻是低垂眼眸,放松氣息,讓那股來自帳後的壓迫感穿過她體内每一條願脈通道——
像是被引導去「對齊」某種更古老的脈絡。
她不曾與獸王相識,但那聲音帶來的壓力裡,有一種她熟悉的質地。不是人界的規矩,而是一種來自原始願誓的重量。與她體内《息華集》的共鳴感不同,卻同樣令她靜止。
直到那聲「免禮」自帳後傳出,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眉眼微收,将願脈重新鎖定于自身。
她向王的方向略微俯身,既非全跪、也不傲慢,像是以自己的方式表達敬意。
她知道——對這樣的存在,單純服從毫無意義。能夠「立于其壓力下不亂」,才是對等的開始。
獸王聲落,帳内寂靜。片刻後,他再次開口,聲音不高,卻直指一人:
「鄭曦。」
這一聲,落得極緩,聲音未帶怒意,卻如重錘壓下,令空氣再度凝滞。
鄭曦在壓迫中擡頭,眉眼平靜,卻感到全場目光皆落于自己身上。那不是逼迫,卻有種無形的召喚,像是命運用最低的聲音,問她:「你,準備好了嗎?」
鄭曦行了一禮,沉靜擡首:「民女在。」
她知道,真正的問訊,才剛開始。
王不語,似是在觀察她的語氣與氣脈變化,過了數息,才緩緩問道:
「界石異變之日,殘陣已崩。你何以不退,反以願力續陣?」
鄭曦答:「願力感知之下,陣中願脈未絕,殘意猶存。我……隻是覺得,它不想被放棄。」
此言一出,帳内微動。
王語氣微頓,聲音沉下來一層:「你能讀懂願脈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