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扶楹按照約定前往四照樓,樓如其名,四面臨河,河中風光皆入窗前。
蘭流芳身邊的丫鬟将她引至預定好的包廂門前,便自動自發地離開。
扶楹站在門口等了幾息,盡量壓住起伏的心緒,才擡手推開雕刻镂空蓮紋的房門。
李斯羨已在屋中等候多時了,遲遲不見人來,忍不住起身在屋中來回踱步,雙手有些緊張地交握在跟前。
母親跟他說,謝氏夫人瞧上了他,有意将府上的表姑娘嫁給他,讓他今日來與人家見一面,讓他表現好些,若此事順利,他便能順利與謝氏攀親,有了謝氏這門親屬,往後必是官圖順遂。
故而他特意提早前來等候,出門前,還特意換下常穿的灰布衫,換上一襲墨藍綢袍。
自打前朝改朝換代,郢朝統領國都後,隴西李氏就不得重用,至今已過三代,輪到他這一代,更是淪為世家末流,早已被人遺忘在角落裡。
李氏族人,沒有哪一個不想出人頭地,恢複李氏榮光,包括李斯羨。
他一心期盼着能攀上這門親,因而在聽見門被推開時,忙不疊回頭向門口看去。
推門而入的女郎一襲雪白大氅,步履轉挪間,露出内裡素白雪綢和淡紫外衫,霧鬓如雲,绾成雲朵髻,發梳于頂盤成雲朵狀,髻前飾海棠珠翠,鬓邊累絲穿花步搖垂墜耳畔,随步履輕柔晃蕩,綴得其下耳垂和一截頸段,膚白如雪,白玉生蓮。
她面容精緻,雙頰染着朱顔坨紅,石榴紅點唇,金箔壓花貼于右眼下,神情溫慈,眼簾半遮,若觀音垂淚。
李斯羨隻看了一眼,心裡便被什麼刺了一下般,砰砰直跳起來。
是她……
他心頭又驚又喜,本以為能攀上謝氏就夠了,無論這位表姑娘生得是何模樣,即便貌醜無鹽他也認了,沒曾想,竟是她!
曾在酒樓有過一面之緣,過後便令他輾轉反側念念不忘之人。
“蘇姑娘。”他情難自抑地提步上前,聲音隐隐激動得發顫。
他如此不遮掩的貪念扶楹豈會沒注意,她目光盈盈地掀簾看他一眼,随即含羞帶怯地垂下:“李郎君。”
她這麼聲輕柔軟媚的低喚,李斯羨骨頭都酥了,渾身泛起無邊無際的癢意。
他難耐地用目光将扶楹上上下下掃了一圈,暗含令人惡心的侵犯。
“蘇姑娘快進來坐吧。”
扶楹強忍着心頭上湧的嘔意,蓮步輕移,走到臨窗的桌邊坐下。
李斯羨殷勤地替她斟茶,面上浮起翩翩君子的笑:“我不知蘇姑娘愛吃什麼,随意點了些招牌菜,還望蘇姑娘切莫嫌棄。”
扶楹垂首看着茶面,道了聲“不會”。
兩人坐在屋中等菜,李斯羨東拉西扯地跟她說了一大堆,無外乎是他如何如何得了鄉試魁首,目标如何如何遠大。
扶楹含笑聽着,時而誇贊一句。
美人稱贊,李斯羨飄飄欲仙,對這樁親事愈加自信。
他說到激動處,直接伸手握住扶楹搭放在桌面,握着青瓷茶杯的手。
一陣反胃的惡心頓時侵占扶楹大腦,她臉色猛地變得慘白。
還沒等她抽回手,大敞開的房門驟然被人敲響。
站在門外的青年一身清貴,垂眼看來的目光暗含霜雪,凍得人身子發寒。
扶楹被他的目光,看得莫名有些被人抓住私情的心虛。
謝浔目光落在桌上被李斯羨握在手中的那雙手,眸中蓄起層層疊疊的黑霧,像是一汪漩渦,要将人深深溺死在其中。
李斯羨被他看得渾身發冷,下意識松開了手。
“過來。”暗含薄怒的聲音藏着不容拒絕的強勢。
扶楹身子一抖,忙站起身,垂首走到他跟前:“大表兄。”
她聲音怯怯的,李斯羨卻聽清了她的稱呼,原本緊張的心緒蓦地一松,忙含笑走上前,自認為有禮節地朝謝浔拱手見禮:“原來是表兄,在下李斯羨,見過大表兄。”
謝浔聽着他這滿含暗示的稱呼,微偏了偏頭,目光冷凝落在他面上,似一把有實質的刀刃,将他一刀刀淩遲。
李斯羨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後背驟生冷汗。
面前青年輕嗤一聲:“我怎不記得,自己在外還有個表弟?”
毫不客氣的諷刺,令李斯羨面容僵住,他幹巴巴地笑了兩聲:“謝大郎君說得是,是我僭越了,畢竟我和蘇姑娘婚事還未正式定下,還不敢稱一聲表兄。”
他話音一轉,看向乖巧垂首在青年面前,袅娜聘婷的身影:“不過,我與蘇姑娘的婚事也是早晚的事,待我稍後回去禀明母親,便同母親一起親自上門提親。”
他話中之意再明朗不過,謝浔随他将目光轉在扶楹雲鬓上的步搖,伸手拉住她手腕将人帶在身後,看向李斯羨的目光又冷又刺:“她的婚事,還輪不到旁人做主,不論李公子是與何人談論的婚事,都不作數。”
他這話太不将蘭流芳放在眼裡,李斯羨不知他為何對自己這麼大的敵意,但他不能容忍旁人阻攔這門婚事,他面色不善地盯着青年:“此事怕是還輪不到謝大郎君做主吧?”
謝浔并不以為意:“是輪不到我,但也輪不到旁人,隻要表妹不願,任何人都強迫不得。”
說着,他不屑的目光略過李斯羨落拓的身影:“就憑你,憑何配她?!”
這話太過辱人,李斯羨臉色大變,他欲出口反諷,但又顧忌謝浔身份,生生忍住臨到嘴邊的話,一張臉忍得煞白。
謝浔沒再多管他,回頭拉着扶楹手腕,穿過長廊步下樓梯。
剛帶着人趕到的蘭流芳,一入樓就迎面碰上謝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