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突然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指腹粗糙的觸感讓望舒顫栗。"我恨他讓你變成這樣。"她的聲音突然哽咽,"那個會為了一張素描熬夜的望舒,那個在為了自己不斷努力的舒舒..."
服務生來收走冷掉的杯子,在桌上留下圓形的水漬。望舒看着夏雲從錢包裡取出名片——紐約"破碎鏡像"畫廊的燙金字體在燈光下閃爍。卡片邊緣有些磨損,顯然已經在錢包裡放了很久。
"下周三的機票。"夏雲将名片推過來,指尖在"策展人夏雲"幾個字上停留了一秒,"這次是永久居留。"
望舒接過名片時,發現背面用鉛筆寫着小小的數字:0828。正是酒吧的包廂号。這個發現讓她胃部一陣絞痛,像是有人把那個夏天的記憶都擰成了結。
"不是為了逃避。"夏雲站起身,牛仔襯衫下擺掃過望舒的手臂,"是去找回你自己。"
當望舒走出咖啡館時,暴雨已經停了。路燈在水窪中投下搖曳的倒影,像是無數破碎的月亮。她掏出手機,看着屏幕上沈青剛發來的消息:「明天老地方見?」
水珠從屋檐滴落,正好砸在删除鍵上。望舒仰頭看向美術樓三樓的窗口——沈清露的身影正在燈下忙碌,窗台上擺着一排小小的多肉植物,在雨後的空氣中青翠欲滴。
雨水混合着淚水流進嘴角,鹹澀中帶着一絲奇異的甜。望舒突然明白,有些夏天注定要成為褪色的水彩,而真正的畫布才剛剛展開。
……
望舒覺得好難過,可是她又有什麼資格難過呢。
她才是這場感情裡的外來者。
她是破壞者。
美術樓的電梯年久失修,望舒一步步爬上三樓。每踏上一級台階,腳踝處的舊傷就傳來細微的刺痛——那是高二時為了撿沈青打飛的籃球,她從看台上摔下來留下的。此刻這疼痛異常清晰,像是身體在嘲笑她從未真正痊愈。
三樓的走廊盡頭,沈清露工作室的門虛掩着。望舒從門縫中看到她正俯身在畫架前,馬尾辮松散地垂在肩頭,發尾沾着幾點钴藍色顔料。畫架上是一幅未完成的風景畫,遠處山巒的輪廓讓望舒想起海邊那晚的月光。
"進來吧。"沈清露頭也不回地說,手中的刮刀在畫布上抹出一道鋒利的赭石色,"門沒鎖。"
望舒的指尖剛觸到門把,就蹭到了一塊幹涸的丙烯顔料。這觸感讓她突然想起第一次來這間工作室的情景——那時她大一,沈清露手把手教她如何用刮刀作畫,兩人的手背都沾滿了威尼斯紅的顔料。
"夏雲找過你了?"沈清露轉過身,鼻尖上還沾着一點钛白色。她穿着沾滿顔料的牛仔圍裙,右手無名指戴着枚素銀戒指——望舒記得那是她去年生日時自己送的。
望舒的喉嚨發緊。她盯着牆角那盆長勢喜人的綠蘿——葉片上還留着上周她來時噴的水珠。"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沈清露摘下眼鏡擦了擦,左眼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捅進望舒的胃部。她踉跄着扶住門框,指甲陷入木頭的紋理中。窗外的夕陽突然變得刺眼,将工作室裡飛舞的灰塵照得纖毫畢現。
沈清露歎了口氣,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望舒認出那是美院專用的速寫紙包裝袋,邊緣已經起了毛邊。"陳澤上周喝多了給我的。"她抖出七八張照片,"自己看吧。"
照片像落葉般散在調色台上。第一張是沈青和某個長發女生在圖書館角落接吻,女生側臉輪廓與望舒有七分相似;第二張是他在電影院摟着另一個戴眼鏡的女孩;第三張最清晰——沈青站在他們常去的那家奶茶店門口,正低頭親吻一個女生的發頂,而那個女生的右手腕上,戴着和望舒一模一樣的珊瑚手鍊。
"這些......"望舒的指尖顫抖着觸碰照片邊緣,發現每張背面都标注着日期——全是沈青所謂"家裡有事"的日子。
"他找了不止你一個人。"沈清露的刮刀狠狠戳進顔料管,擠出一大團猩紅色,"陳澤說這叫'集郵'。"
窗外的雲層突然遮住夕陽,工作室陷入昏暗。望舒感覺有無數細小的冰針正順着血管遊走,每一根都帶着沈青說過的話——"你眼睛最美了","就喜歡你這種害羞的樣子","你和别人不一樣"......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望舒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
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