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她忽然明白,有些人注定是生命裡的經幡,風起時獵獵作響,風停後隻剩布帛上的塵埃。
"來了!"她笑着奔向沈清露,發間銀鈴與轉經筒共鳴。八廓街的陽光正好,照得她背包上的綠度母唐卡鮮活如生。
深夜的民宿裡,望舒對着日記本寫下:"今日在色拉寺後山,看見辯經的喇嘛将經書抛向天空。漫天紙頁紛飛如雪,我突然懂得,最動人的藝術不是被供奉在展廳,而是化作滋養大地的春泥。"
窗外傳來紮西和同伴的歌聲,他們用藏語唱着倉央嘉措的情詩。望舒摸出隕鐵銀鈴輕輕搖晃,低沉的嗡鳴中,她仿佛聽見阿覺在誦《心經》:"揭谛揭谛,波羅揭谛……"
沈清露抱着枕頭推門而入:"又在和你的小喇嘛私會?"
"是上師。"望舒笑着糾正,将日記本塞進枕頭下,"明天去納木錯嗎?"
"當然!"沈清露突然正經,"不過說真的,你該給阿覺的銀鈴拍組寫真,這質感比柏林那幫裝置藝術家強多了。"
望舒望着床頭唐卡中遊動的琉璃魚,月光透過窗棂在魚身上流轉。
她忽然想起頒獎禮那夜,沈青鎖骨間的鑽石項鍊——原來真正的光芒,從來不在聚光燈下。
"睡吧。"她給沈清露掖了掖被角,"明天要拍聖湖的日出。"
紮西的歌聲漸遠,望舒在隕鐵銀鈴的輕響中入眠。
夢裡她變成一條琉璃魚,在阿覺的淨瓶裡遊向星空,每片鱗片都映着轉經筒的金光。
次日清晨,當納木錯的湖水泛起第一縷金紅時,望舒終于完成那幅醞釀已久的《渡》。畫中不是傳統的唐卡佛像,而是千萬片琉璃在經幡陣中重組,中央懸浮着隕鐵銀鈴,鈴舌化作綠度母手中的淨瓶。
"這要拿去紐約參展?"沈清露擦拭着鏡頭上的霜花。
望舒将顔料筆别在耳後:"不,這是給卓瑪姐客棧的禮物。"她望着湖對岸的念青唐古拉山,"有些藝術,生來就該屬于雪山與聖湖。"
“畫的真不錯啊。”一道成熟的男聲突然從兩人背後響起,吓了兩人一跳。
望舒突然發現這個人不就是昨天偶遇的那個神秘男子嗎。
“謝謝你啊,還真的好有緣分。”
"那現在可認識一下你嗎?"男人摘下墨鏡,露出右眼尾那顆淡痣,在晨光中像一滴将落未落的朱砂。
他伸出手時,腕間菩提子與天珠相撞,發出清越的聲響,"我叫陸沉舟,陸地的陸,沉舟側畔的沉舟。"
望舒握上他的手,指尖觸到他掌心薄繭的紋路,竟與阿覺的象牙扳指莫名相似。"望舒,取自《楚辭》'前望舒使先驅兮'。"
她忽然注意到他藏藍色沖鋒衣領口若隐若現的銀鍊,墜子形狀像是半枚殘缺的轉經筒。
好像有故事的人,都會來到這,他的故事又是什麼呢?
沈清露的相機快門聲打破微妙氛圍:"陸先生這是一路跟着我們啊?方不方便當一下我們的模特?這構圖可比紐約畫廊的裝置藝術帶感多了。"她鏡頭對準兩人交握的手,背景裡納木錯的湖水正将雪山染成蜜色。
陸沉舟松開手,從背包取出保溫杯:"要嘗嘗雪水煮的普洱嗎?用念青唐古拉山的冰融的。"他倒茶時動作行雲流水,茶煙袅袅中,望舒看見他無名指上有道淡白疤痕,像被月光割傷的銀河。
"陸先生對藏地很熟悉?"望舒接過茶盞,杯壁殘留的體溫燙得她指尖發顫。遠處有藏羚羊掠過湖岸,蹄印在晨霧中若隐若現。
"我在岡仁波齊轉過十三圈。"陸沉舟望着雪山之巅,風掀起他沖鋒衣的下擺,"每次轉山都會丢件東西——第一年丢了腕表,去年丢了眼鏡,今年……"他忽然轉頭看她,眼尾朱砂痣在陽光下灼灼生輝,"丢了心。"
沈清露突然發出被嗆到的咳嗽聲。望舒的臉頰比聖湖的朝霞更紅,她低頭抿茶,卻見茶湯裡沉着片完整的茶葉,脈絡清晰如掌紋。
"望舒小姐的《渡》,讓我想起在色拉寺見過的壇城沙畫。"陸沉舟忽然指着她未幹的畫布,"僧人們用數月堆砌的宇宙,最後卻要親手拂去——你說他們哭過嗎?"
望舒握筆的手頓住。顔料順着狼毫滴在銀鈴上,暈開一片钴藍。
"阿覺說,破碎才是圓滿的開始。"她望着畫中懸浮的銀鈴,想起那夜極光下隕鐵與宇宙的共振。
陸沉舟忽然從背包取出卷軸,在草地上徐徐展開。
望舒看見自己昨夜在日記裡畫的速寫——琉璃魚、經幡陣、還有戴着隕鐵銀鈴的自己,每幅畫旁都用蠅頭小楷寫着批注。
"紮西的直播我看了整夜。"他指尖撫過畫中自己的眉眼,"他說這是'神女遺落人間的淚'。"
沈清露的驚呼聲驚飛了湖畔的赤麻鴨。望舒這才發現陸沉舟的沖鋒衣内側繡着梵文,經文間隙藏着細小的琉璃碎片,随着他動作折射出七彩光暈。
"你認識阿覺?"她聽見自己聲音發緊。
陸沉舟将卷軸重新卷起,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易碎品:"他是我的上師。"他忽然解下頸間銀鍊,半枚轉經筒墜子與望舒的銀鈴相碰,發出清越的嗡鳴,"這原是一對,他讓我把雌鈴帶來找……"
暴風雪毫無預兆地席卷而來。
陸沉舟迅速用沖鋒衣罩住畫具,望舒卻盯着他衣襟滑落的舊照片——穿着校服的少女站在優秀學生牆前,眉眼與自己有七分相似,照片邊緣用鋼筆寫着"1999年夏"。
那個女孩又是誰呢?
是誰的心上人?
愛情太短,遺忘太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