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自尊心頃刻間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擊得粉碎,甚至無法用任何語言形容這種難堪。
小春子也很快察覺到情況不妙,驚得幾乎失聲:“王爺,這、這可如何是好……”
沈行之死死咬緊牙關,臉色慘白如紙,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别……出聲。”
他甚至連多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羞恥像刀子一般割着他的心髒,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都在提醒他,他再也不是那個可以驕傲地立于人前的安郡王了。
小春子喉頭哽咽,眼眶泛紅,卻也隻能咬牙強撐着,悄悄扶穩他的腰背,盡量将他的狼狽遮掩起來。
沈行之跪在那裡,整個世界都仿佛在此刻凝固成了一團巨大的冰塊,将他牢牢凍結其中。他無法擡頭,更無法去看旁人此刻的表情,他甚至無法确定是否已經有人察覺到他的窘境,隻覺得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刺入他的脊背,仿佛所有人都在嘲笑他的狼狽、脆弱和無助。
他從未這樣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脫離了控制——這病不僅奪走了他的自由、尊嚴,甚至連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徹底剝奪了。
他終于無法再假裝堅強,也無法再欺騙自己說他還能繼續維持體面。
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與人世間最後一絲驕傲的聯系,竟會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被切斷。
這一瞬間,他心如死灰。
他不再掙紮,隻靜靜地跪着,像一尊被命運徹底擊潰的雕塑,任由無聲的羞恥與自卑将他吞噬殆盡。
*
儀式終于結束了。
太常寺官員唱完最後一道祭禮,高高舉起拂塵:“禮畢!”
百官這才緩緩站起,整齊的衣擺與跪墊摩擦,發出一片細碎而雜亂的聲響,空氣瞬間湧動起來。衆人紛紛起身,卻依舊維持着端肅沉穩的姿态,互不交談,隻是低頭整理衣冠,仿佛方才漫長壓抑的時光隻是一場虛幻的夢。
唯獨沈行之,仍舊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像一尊已經破碎卻還勉強支撐着的雕像,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唇色微青,額上滲着密密細汗,雙目微垂,甚至沒有勇氣擡頭去看周圍任何一個人。
小春子還跪在他身後,一邊撐着他的背脊,一邊焦灼地觀察着周圍人的反應,想幫他遮掩那一片羞恥的痕迹,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那片濕潤的陰影早已在雪白的跪墊和袍服上蔓延開來,明顯而觸目驚心。
終于,禮儀散場,衆人依次退下。
有人開始往這邊偷偷看了一眼,很快便又慌亂地移開目光,帶着隐秘的憐憫與不忍;也有人在經過時故意放緩了腳步,意味不明地瞥上一眼,眼底隐約透着輕蔑與幸災樂禍。
沈行之垂着頭,感覺每一道目光都像刀子般刺入身體,連呼吸都像被凝固住了。他此時此刻,最想做的就是徹底消失,或是幹脆死在這裡也好,總比承受這樣的屈辱更容易一些。
應如是在人群散開之後,終于再也忍不住了。
她緩步走過來,腳步很輕,卻又帶着一種莫名的堅決,落在地磚上的聲音清晰而清冷。
小春子看到她過來,神色頓時變得更加慌張:“郡主……”
她沒有回答,隻是定定地望着沈行之。此刻她的心頭如同被刀子劃了一道深深的傷口,痛得幾乎無法言說。她看到沈行之蒼白的面容、無力的姿态,特别是他身下明顯的濕痕,心頭的憐惜瞬間變成了難以壓制的酸楚與疼痛。
她蹲下身子,伸手輕輕将披在自己肩上的鬥篷解下,動作輕柔而平靜,一言不發地披在了沈行之的身上,将那片濕痕蓋住。
沈行之原本死灰般的眸子驟然動了一下,他緩緩擡頭,看着她,眼底滿是難堪與自卑,甚至還透着一絲絕望的抗拒,輕輕搖頭想要拒絕她的幫助:“你……不、不用管我……”
他聲音微弱而沙啞,像風中即将熄滅的燭火。
應如是卻未曾退縮,她的聲音很低,卻帶着一種柔韌的力量:“我帶你走。”
沈行之微微顫抖着,眼裡第一次出現了一絲脆弱的抗拒:“我……自己……能……”
“你不能。”她輕輕地打斷了他,聲音柔軟卻又堅定,毫不留情,“現在你必須聽我的。”
沈行之僵了一下,低頭不再言語。他不是不知道此刻有多少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也不是不知道這樣讓一個女子替自己遮羞有多麼狼狽難堪,可他實在沒有力氣再與她争執了。他早已崩潰,隻剩下麻木與絕望。
應如是見他不再抗拒,轉過頭低聲吩咐小春子:“你來推輪椅,我扶他起來。”
“是……”小春子趕緊應了一聲,連忙起身将輪椅推了過來,手足無措卻又充滿感激地看着應如是。
應如是半蹲着,小心地攙扶住沈行之的肩膀和手臂,試圖将他慢慢地扶回輪椅上。沈行之的身體如同一團毫無生氣的棉絮,輕得吓人,她心底頓時泛起一股難言的悲涼,忍不住咬緊了下唇,才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平靜。
她慢慢地扶着他坐回輪椅,細緻地将鬥篷拉好,遮住他身上的狼狽痕迹,又替他理順衣襟,動作溫柔卻帶着毫不妥協的決心。
沈行之沉默着,低垂着頭,任由她擺布。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着,似乎想攥住些什麼,卻終究隻是輕輕地放在了輪椅扶手上。他沒有勇氣再擡頭,更沒有勇氣去看她此時的表情。
應如是做完這一切,終于輕輕站直身子,回頭掃了一眼四周那些依舊窺視的目光,眼神清冷如霜,隐約帶着警告之意。衆人頓時回避目光,紛紛作勢離開,似乎終于意識到此刻不該再看下去了。
她回過頭,溫聲低語:“我們走吧。”
沈行之輕輕地點了點頭,未敢再說話。
小春子趕緊推着輪椅,跟着應如是緩緩地穿過了殿前長長的白绫之路,離開了衆人的視線。
直到他們徹底消失在宮門盡頭,殿前的議論與喧嚣才終于再度響起。
這一天,沈行之的狼狽被許多人親眼目睹,從此再無掩蓋的可能。
而應如是這一去,也意味着她與沈行之再也無法徹底撇清關系了。
但此刻,她卻再也顧不上這些了。
她隻想帶他走,遠遠地離開這座令人窒息的皇宮,離開那些審視與憐憫的目光,哪怕隻是一刻,也好過再讓他繼續承受這樣的羞辱。
因為在她心底,他還是沈行之,不論他變成什麼樣,她都無法再将他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