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着唇不語,目光避開她,不知為何眼眶有些發燙。
他不是不知自己如今的模樣。若她真應允入東宮,他連指責一句的資格都沒有。她如今不答應,或許是因他,或許也不是。但無論是哪種,他都無從追問。
他低聲“嗯”了一下,連眼神都垂下來。
應如是看着他,忽覺胸口發悶。他這副克制又敏感的模樣,總讓人心生憐憫。她輕聲補了一句:“她說得确實認真,我也認真聽了。但聽完,隻覺得可笑。”
沈行之聽見這話,眼神動了動,卻沒轉過頭看她。
窗外風過,簌簌拂動枝頭栀子花影。她看着他的側臉,喉嚨裡似有一句話要出口,卻終究沒說出來。
沈行之仍未擡頭,眼睫垂得極低,像極了風中搖曳的影子。
他并非不能接受這世上的榮寵與權勢是她應得的,他隻是……不知自己該如何在她的光亮裡自處。
他說不出話,隻因舌頭已然遲鈍,心卻更沉。
應如是沉默地看着他一會兒,忽然伸手拿起了那隻被他不經意擱歪的茶盞,慢慢替他擺正,又替他理了理披散在肩的輕衫。她的動作輕得像風,指尖帶着些微藥香,不知怎的,竟像有些溫柔。
“我沒答應,”她語氣比方才更柔軟,“不僅是因為我不願,也因為,我不稀罕。”
沈行之怔住,緩緩擡起頭。
他看着她,神色間一絲遲疑還未散盡。那目光裡藏着某種近乎痛苦的壓抑,不是為了她不肯嫁東宮而喜悅,而是對“自己值得被她拒絕東宮”的懷疑。
“可你……你……”他試圖開口,卻隻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舌尖像打結,“我……如是,我……我不是……不是……”
應如是看着他掙紮的模樣,忽然低笑了一聲。那一笑無聲卻不輕佻,反倒像是心頭一根弦被拽斷,帶着點點哀意與無奈。
“你不是誰?”她問,聲音輕得近乎耳語。
沈行之愣住,嘴唇動了動,卻一句也答不上來。
她便不再逼問,隻慢慢靠近了些,語氣近乎溫言:“沈行之,我不是不知你想什麼。可你再這樣想下去,我總得把你腦子也治一治了。”
他怔在原地,喉結滾了滾,像在極力抑制什麼情緒。
她聲音溫和,卻句句直指他心底:“你是不是覺得,我該嫁個身體健全、前途無量的?覺得你如今既行不得路、握不得兵,連說話都費力,說到底隻剩副‘我憐你’的可憐模樣?”
沈行之一震,面色微白。
她看着他,終于輕輕歎了一口氣。
“我也不是聖人。”她道,“可我從來都沒想過因為你如今的樣子,就該将你從心裡剔除。”
這句話落地,他像是被什麼砸中般,整個人微微一晃,手指僵在膝頭。
應如是站起身,像是要走,卻又回頭看了他一眼,眼裡帶着前所未有的認真。
“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為了讓你愧疚,也不是想你感激,”她頓了頓,“隻是想讓你明白,我不是誰都能心軟的。”
沈行之望着她,眼裡映着她逆光而立的影子,一時竟不知自己該落淚還是該低頭。
她沒有再說什麼,隻留下一句:“藥膳記得吃完,别讓我白跑這一趟。”
說罷,她擡步出了屋。
門扇掩起的那一瞬,沈行之仍然沒有動。他望着那扇門,像望着她背影遠去的聲音,唇角動了動,卻終究沒有叫她。
他隻是将手指輕輕收緊,緩慢地,像怕驚擾了自己心頭那一點未曾言說的悸動——
她說不是誰都能讓她心軟的。
可他聽出來了,她心軟了。為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