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氤氲着淡淡藥味,榻上的人依舊卧着。
沈行之臉上仍無半分血色,眉眼因長時間不動而顯得僵硬,仿佛整張面孔都被定在了一副畫上。眼睫偶爾動一下,但極輕,輕得仿佛一場夢裡的風吹。
應如是端着稀飯坐在床側,手心溫熱,碗中是粳米熬的細粥,煮得極爛,幾近漿狀。她沒有立即喂,先俯身看他,聲音很輕:
“我喂你吃飯了,别怕。”
她知道他現在沒有反應的能力。口腔肌群僵硬,吞咽功能退化,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何時才能真正把東西咽下。
她試着用銀匙舀起一小口,湊到他唇邊。
那唇已經微微發紫,略有幹裂,薄而僵,似有似無地動了一下。她用指腹在他唇邊按了按,輕輕抵着下颌,讓他微微張口。
一口粥送入了嘴中。
但他沒有吞,隻是停在那裡,像是一灘水灑在了石縫裡,不知往哪去。應如是輕輕擡高他的頭,在他舌根下方的穴位按了兩下,用指節一絲一絲地引導他的吞咽反應。
過了十數息,他咽下了。
可就在第二口入口的那一瞬,他嗆了。
不是咳——他已咳不出來,隻是喉間發出一種細碎破裂的“咕”音,然後眼角一跳,臉頰肌肉微微抽動,整個人突然繃緊了一瞬。
應如是瞬間反應過來,擱下碗,将他半抱在懷裡,一手扶在他的胸口,一手從他後頸壓住穴位,引導他試圖自主排氣。
他連嗆都嗆不出來,呼吸被卡在喉間,一口氣灌不上來,隻能睜着眼,像是要窒息。她心跳一緊,立刻俯身以唇貼在他口鼻間感知氣流,同時另一手捏開他唇角,用手帕卷着紗布深入一點,試圖清理他舌根下積出的粘液。
好在僅一瞬,他緩過來了。
但那驚險的一瞬,讓她後背都出了汗。
“别急,我們慢慢來。”她幾乎是在哄他,語氣像是在哄一個難喂的嬰兒,“一點一點就好。”
她再不敢快喂。
一口飯,要分三段,入口、停留、慢慢吞咽——每一階段她都要用手指按點穴位,扶住他的喉管,觀察氣息是否正常,确保那口粥最終确實進入胃中,而非嗆入氣道。
整整一小碗稀粥,她足足花了兩個時辰。
最後一口送進去時,她自己手都在抖。
他臉上沒什麼反應,但睫毛動了一下,像是累了,又像是委屈。
應如是沒說話,隻用帕子細細替他擦了嘴,又輕輕替他抹淨下巴、頸側,那兒有些飯湯洇進了衣領。
她低頭看他,輕聲道:“好了,吃完了。”
下一步,是藥。
藥是濃汁的,苦,黏,不易吞。她略略搖了搖瓶子,倒出少許,還是用銀匙送入口中。
這一次他沒有掙紮,甚至像是已經放棄了抵抗,隻是緩慢地張了嘴,含住那一匙藥液。
但他咽得極慢,似是根本提不起舌頭的力量,藥含在口中,順着舌根緩緩滑落,卻又黏在喉嚨那一截,卡得他眉頭微皺,嘴角一點點泛起水光。
應如是立刻托住他頭部,斜靠在自己肩上,一手輕拍他後背。
她想起這便是最難的一步——不是疼,而是不能動、不能咳、不能說。任何一點細節疏漏,都會引發吸入性肺炎或嗆咳性失窒。
她繼續低聲鼓勵:“再忍一會,喝完它……就不用苦了。”
他沒有回應,但她感受到他喉結動了一下。
藥終于落了下去。
他整個身體像被抽去了最後一絲力氣,癱在她懷裡,呼吸細微急促。她将他抱得更緊些,用自己手心貼住他後頸,輕輕給他順氣,又用棉帕擦了他唇邊與下颌。
“沈行之……”她幾乎是貼着他的額頭在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