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峰上,天昏地暗,飛沙走石,一黑一白兩道影子鬥得難舍難分,所到之處,滿山開放的山茶花被削去了幾截枝頭,隻剩幾樹殘枝在風中怯弱地綻放。
歲初望着被毀的山茶花,直歎可惜,有段時間,她最喜歡攀在枝頭曬太陽了。
走得近了,兩人纏鬥将停,殷晚澄手持長劍單膝跪坐在碎石上撫着傷口,額頭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身上難得見了血,像一條瀕死的魚大口喘息。
如若不是親眼所見,歲初真想不到,九頭蛇妖會把他逼到這種地步。
啧啧,丢臉。
再看對面,九頭蛇的狀态也不見得多好,九個腦袋被殷晚澄削去兩個,堅硬如鐵的黑色鱗片滲着血,仔細看原身的尾骨還斷了一截,無法彎曲。
大概是傷得重了,剩下的七個蛇頭吐着芯子,死死地盯着殷晚澄,身體緊繃防備,防止殷晚澄一躍而起将他剩下的腦袋削去。
看上去兇巴巴,卻根本不敢靠近地上的人。
别看他現在看上去占着上風,剛才被殷晚澄削去蛇頭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殷晚澄戰鬥經驗豐富,與他相對的時候,像一隻敏捷的豹子伺機而動,速度之快讓他無法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兩人就這樣僵持着,誰也沒有準備下一步動作。
歲初攀在轎辇上,跟他們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這個距離可以看到戰場,又不至于被他倆波及到。
但他倆在那對峙着一動不動,茶喝了一盞又一盞,等到她失去耐心了。
“殷上神,你這鬥法鬥得大半天沒動靜,讓看客都看不過瘾,繼續啊。”
說罷抓了幾個銅錢扔進去,她控制着力道,銅錢落地,正好灑在殷晚澄跪着的前方,一字排開。
“打賞都給你了,賣力些,取悅我。”
歲初甜美的聲線夾雜着銅錢落地的聲音一響起,原本跪坐在地上神智昏沉的殷晚澄渾身一震,用一雙失去焦距的眼瞳看向歲初所在的方向。
“你别跟個死魚一樣跪在那裡,連小小蛇妖都拿不下,今日你回去了,仙界和妖界都會傳遍今日之事,要是我呀,早就一頭撞死,免得聽别人笑話你了。”
九頭蛇月昇聽了她的話心中一哂,暗道小祖宗啊,您看戲就看戲,打的不是你,你倒是不覺得疼啊。
一會這人倔脾氣上來可能會把他當辣條似的抽啊。
按照平時他肯定是鬥不過殷晚澄的,不隻是他,仙界妖界論實力的話,恐怕沒有幾個是他的對手,除了一個歲初不按常理出牌,偏偏愛招惹殷晚澄,搞得殷晚澄看蛇妖一族越看越不順眼,今天又不知道殷晚澄抽什麼瘋,他又怎麼惹到了這尊大佛,上來就要與他鬥。
但不知為何,月昇覺得他狀态不對勁,出招滞緩不說,他一向平淡無波的眼神偶而劃過一陣陣痛楚之色。
是以,月昇才和這位上神堪堪打成平手。
就算是這樣,這位仙界神将的實力仍然不容小觑,雖然他的腦袋能長出來,但誰家被削腦袋不痛啊!
歲初看熱鬧不嫌事大,仍然不遺餘力地刺激着地上的殷晚澄:“殷上神,趴在地上的那是蛇,你一條龍不會和我們蛇一樣吧?殷上神,你是不是不行呀?”
她銀鈴般清脆甜美的笑容似淬了毒的藥,将屬于男人的尊嚴一一踐踏,殷晚澄聽到了,濃烈的屈辱似從眼中呼之欲出。
若不是他受了賊人暗算才無力施展神力,今日非得把這個妖女的蛇皮扒了不可。
竹青見他握緊了手中劍,擔心歲初話說得太過,逼急了上來連同阿初的腦袋也給砍了,她不似九頭蛇,她一個腦袋隻有一條命,小聲提醒道:“山主,小聲些……這對神将來說并不光彩。”
“連蛇妖都打不過的廢龍,有什麼好怕的。”沒折在她的手裡,到底是有些不甘,不過看到他被刺激成這樣隻能受着,她心情很不錯。
話落,原本難受跪坐在遠處的殷晚澄重重拍在地上,地上淩亂的山茶花瓣随之懸浮在半空,形成一陣山茶花雨。
“好漂亮啊!”竹青看直了眼睛忍不住贊歎。
“……”歲初咬牙切齒,旁人不知道,她能不知道嗎?他搞這麼大陣仗,把他們的身影圍起來,她還怎麼看殷晚澄被狂揍的場景?
這臭龍就是死要面子,打不過就是打不過,還怕被她笑話丢臉嗎!
歲初攥緊了拳頭,片刻後又勾唇笑起來,不管殷晚澄是輸是赢,他至少不會逃跑。
月昇打不過他,難不成她還打不過?
又是一陣天昏地暗的激烈打鬥之聲,歲初掀了下眼皮,百無聊賴地躺在轎辇上,太陽越來越曬,竹青尋了一塊巨大的芭蕉葉蓋在歲初的頭頂上。
茶花花瓣四散,隐隐約約能看到兩人相視而立的輪廓,一時分不清誰輸誰勝。
竹青瞪大了眼睛拼命看,恨不得馬上就知道戰況如何。
歲初擰眉看了片刻,臉色微變,從山頭一躍而起。
戰鬥中心,兩人皆傷勢嚴重,月昇已經癱倒在地上,九個腦袋隻剩下三個,原本順滑的蛇身以一個詭異的姿态扭曲着,歲初一看便知道,他的蛇骨被殷晚澄扭斷了。
見歲初來了,他咬了下後槽牙,眼神陰鸷,強行挽尊:“雖然我傷成這樣,但他也堅持不了多久!”
沒赢過他,但是他也不算敗,殷晚澄傷得不比他輕。
“阿初,我知道你最讨厭他,今天我給你出氣了。如今已到了春季,阿初你應該也……”
月昇看向她的時候,那斷了首的蛇頭一齊看向她,中間的蛇骨白花花的分外刺眼,都斷首癱了還不忘那檔子事。
他沒受傷的時候她看不上,現在更看不上了。
歲初感覺一股惡寒,偏過頭,沒有回應。
多看一眼都覺得煩。
回頭,殷晚澄似是神竅已失,發冠已落,淩亂的長發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滿身血污,裸露出來的皮肉泛着烏青,淡淡的白光從他身上一層一層蕩開。
同樣是戰損,相較之下,不說話的殷晚澄此刻顯得順眼得多。
“他在療傷!快去!!”
兩個護法攙扶起月昇,月昇生怕一會殷晚澄好些了又來對付他,如今他可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