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餘接過藥瓶,湊近鼻尖嗅了嗅,想到了宵衣衛同樣的控制手段。令牌和毒藥,處處都是模仿着宵衣衛的痕迹,但招式又不太像。
她将藥瓶收好,準備帶回去讓小十一琢磨琢磨。
收好後,那書生又将矮間裡的地窖打開——搬開床闆,地下是個儲物的夾層,現下滿滿當當地放着幾箱金銀。
“此處所得,每月都會有專人運走,這些是他們私藏的金銀。”書生将箱子一一打開,讓祝餘近前來看。
“什麼帶我來看這些?”祝餘伸手抓了抓箱子裡的東西,一邊問他。
書生聞言,收了面上的邀功之色,鄭重道:“在下是雲州城的普通舉子,誤入此地才被關押在此處,還望俠士看在這些東西的份上,送我入京,參加今歲的春闱。”
“命都保不住,還想着應考?”祝餘低聲道。
書生聞言搖搖頭,沖她一作揖,“時勢艱難,我等更當力争上遊。”他隻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勢單力薄,科舉應試是他能為朝廷出一份力的唯一途徑。
祝餘沉默,而後将箱子蓋回去,提劍朝門外走去,那書生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祝餘帶着他原路返回,裴溪在樓上接他們,身後的護衛們跟上來一起撤離,祝餘讓出路來,讓他們先走,自己持劍與決明殿後。
且戰且退,衆人平安出了地宮,雪路難行,裴溪的車隊停在半山腰便上不來,隻上來了兩輛馬車,傷患和孩子們先走,餘下衆人隻能徒步往下走,迎着風雪,赤着腳。
祝餘和決明一人守住一邊,攔住追上來的黑衣人。
提劍揮鞭,兩人在風雪中翻騰,拒霜劍劍氣逼人,和着落雪,削砍在黑衣人的肩頭,血灑落在雪地裡,見技不如人,黑衣人便閃身想逃,祝餘追着他們,漸漸靠近了那處墳茔,她凝聚劍氣,飛身揮劍,變換身形,将人踢翻在埋屍處。
踩着一名黑衣人的後背,劍鋒抵在他的咽喉處,問道:“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那黑衣人撲在雪地裡,臉艱難地從雪堆擡起,鼻尖處,一隻殘肢,離他不過咫尺,僵硬青直,露出的骸骨上覆着被凍住的腐肉,他雙目瞪大,想要遠離,卻被祝餘踩住肩背,喉間是尖銳的劍鋒,教他動彈不得,隻能看着無名人的屍骨,驚恐地粗喘着氣。
其他人想逃,被決明的鞭子掃落,跌倒在雪地裡,壓在層疊的屍骨之上。
黑衣人被吓得失了神志,極度的恐懼和寒冷讓他眼前逐漸模糊不清,耳邊響起那日地宮竣工時,耳邊的慘叫聲,幾乎撕裂他的耳膜,灌進他整個腦海裡。
仿佛有惡鬼從這墳茔中爬出,隻剩下森森白骨,一步一步朝他爬來,向他索命。
他手中的這把刀,曾經砍在手無縛雞之力的農戶身上,他們在他刀下失去掙紮的力氣,鮮血奔湧而出,浸染着刀身,腥氣彌漫,讓他想起老家村子裡的殺豬場,剛剛建成的地宮,整齊幹淨,這些都是忠厚老實的農戶工人,做事麻利又勤快,裡裡外外收拾得幹幹淨淨,以為自己好好做活,便能拿到優厚的報酬,為家中添一筆進項。
哪怕每日來做工時都得蒙着眼,也以為是達官貴人有什麼忌諱,最後橫死山中,也無人替他們申冤。
“救命……救命……”黑衣人癱在地上,哆嗦着往前爬,嘴裡發出些求救的氣音,絕望地念叨着,與耳邊不斷回蕩的呼救聲重疊。
拒霜劍割破他的喉嚨,血流浸染着雪堆,蔓延開來,形成一片刺目的暗紅色。
天地寂靜,風雪依舊呼嘯,紛紛揚揚的大雪落下來,将黑衣人的屍首一起蓋住,祝餘收起拒霜劍,決明提着方才擒獲的宵衣衛近前來。
這是她們跟了一路的宵衣衛,跟着他才找到這地宮,決明制住他,祝餘蹲下身,扯了他腰間令牌,打開夾層,掉出來的是一枚青雀的木牌。
她細細摩挲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這令牌你從何處得來?”竟是真的。
那人閉口不語,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祝餘換了個問法,“你是宵衣衛?”他垂下眼眸,依舊不說話,打算就這樣虛耗着,下一刻便看見祝餘從懷裡也掏出了一枚宵衣衛的令牌。
他蓦地擡起頭,祝餘擺出一副問責的模樣,“我竟然不知道青雀出了你這樣吃裡扒外的東西。”她打開夾層,取出十三月的木牌,沖他示意。
見她這般,那宵衣衛才開始掙紮起來,“既然是同僚,就該知道,宵衣衛行事不得互相幹涉。”他梗着脖子,恨聲道:“你壞了我的大事!”
“哦?”祝餘盯着他,模棱兩可地繼續發問:“你所謂的大事,便是與外人勾結,假借宵衣衛的名義行事嗎?”她從懷裡掏出來先前在黑衣人身上取到的假令牌,掏出裡面僞造的十三月木牌,将兩張木牌放在他眼前。
祝餘打量着這宵衣衛的神色,心下思索着,按理說,過了這麼久,十三月叛逃的消息一定已經傳遍了各個部系,對她們的追殺令應該也已經從京中下發,可為何眼前這位青雀部員卻渾然不知?
如果不是内部有人疏漏,那便是青雀沒有接到追殺十三月命令,如此一來倒也說得通,青雀在宵衣衛中向來神秘,雖說宵衣衛各個部系之間互相都不知道對方的指派,但為了維持自己在宵衣衛的地位,各個指揮使私底下偶爾也會通個氣,怕陰差陽錯壞了自己人的事,唯有青雀,向來獨來獨往,祝餘記得,前世的青雀不受執劍人待見,在宵衣衛中一直默默無聞。
她不動聲色,靠近宵衣衛,攥着他的衣領,“你最好老實交代,否則到了執劍人跟前,後果你知道的。”
宵衣衛緊緊抿着唇,盯着祝餘,猶豫着要不要說些什麼,就在他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一隊人馬出現在祝餘後方,那宵衣衛見狀,一改焦灼神色,立馬松了一口氣。
祝餘皺着眉回身,一隊官差停在她身後,後方有一頂小轎,裡邊連滾帶爬下來個中年人,裴溪恭敬的攙着他前來,祝餘和決明起身,那人帶着官帽,穿着官服,儀容卻不太齊整,像是臨時被人從床上薅起來。
“令儀——”裴溪出聲叫她過去。
祝餘上前去,裴溪給她介紹:“這是雲州刺史,元大人。”
“見過元大人。”祝餘與決明恭敬行禮,元大人擡了擡手,語氣和藹,“有勞兩位俠士,裴小姐已與我說明此間始末,我替各位苦主感謝兩位義舉。”說着朝後一招手,便有個統領模樣的人近前來,“帶兩位俠士下山歇息,務必好好安置。”
祝餘回身看了那宵衣衛一眼,有些不死心,“不……”
“令儀,還不快謝過元大人?”裴溪出言打斷了祝餘的話,沖她使了個眼色。祝餘聞言,停住話角,沖刺史颔首,帶着決明一起跟着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