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風臉色難看地朝下望去,重重雲霧缭繞,斷崖下模糊成一片虛空,祝餘和蕭持鈞從跌倒到墜落不過瞬息之間,他的身後是彎腰低頭的鬥笠客,山崖之上強風吹拂,耳邊是附近的山溪陸續化凍的聲響,他擡起手按在肩頭,右肩傳來撕扯般的痛感,祝餘留下的那枚飛镖還嵌在他的皮肉之中,血流無聲,滞緩地往外滲。
他曲起兩指,捏住镖尾,扯了扯嘴角,手指用力,皮肉撕拉激起更為尖銳的痛感,傷口太深,一時間竟然拔不出來,腦海中浮現出祝餘最後那飽含恨意的一眼,他心想,還真是一點力氣也不留。
又想到那枚本該打在蕭持鈞身上的石塊,白風垂眼盯着肩頭的傷口,牙關緊咬,眼神變得陰沉起來,手指緩緩向下收緊,去摳那枚飛镖,動作間脖頸間青筋盡顯,蔓延出猙獰的紋路。
鬥笠客擡眼看了他一眼,而後将頭低得更低了些,斂聲收息,不敢動彈。
半晌,一股血腥氣彌漫開來,鬥笠客彎着的身子一僵,雙眼低垂,看着白風腳下不停滴落的血滴,他抖了抖,而後便見眼前的一雙黑靴動了動,旋即白風便轉身過來。
鬥笠客謹慎地擡起頭,白風手中拿着那枚沾血的飛镖,正在用幹淨的袍角擦拭着。
見他擡起頭,白風瞥了他一眼,耐心地将飛镖上上下下都擦幹淨,而後妥帖地收進懷裡放好,這才淡聲道:“這斷崖下是什麼地方?”
鬥笠客聞言并不急着答話,而是小心地觀察了下他的神色,見他此刻面無表情,語氣平穩,方才的狠戾與陰沉像是一場幻覺。
如果忽視依舊在淌血的傷口的話。
鬥笠客彎了彎腰,恭敬答道:“是山陽城。”
山陽城是丹朔北邊的一座小城,此時已至冬末,午後的日光鋪灑在冰封已久的湖面上,映照出粼粼的白光,春日漸近,冰面慢慢化開,紫雲村的村民們近日常往玉帶湖來,往日鑿不開的湖面,隻需幾隻大石塊便能砸開,冰面碎裂後将手編的網子撒下去,收網之時便是加餐之日。
張家兄妹三人今日便是來收前些日子放在湖裡的網子的,湖心砸開的大洞裡,沿着湖邊緣錯落着放了好幾張網子,小妹張玉娘走得最快,趴在大洞邊邊就朝下望,沉寂的湖水冒着寒氣,她的兩個哥哥跟上來,兩人合力收網。
網子漸漸被拉起,張家兄弟兩人借力往外走,張玉娘眼巴巴地盯着逐漸露出水面的網子,心裡盤算着今日能得幾條魚。
湖水被攪得翻湧起來,濺起水花,張玉娘稍稍退開些,怕湖水打濕她娘給她新做的棉鞋,一抹白色從湖水中露出來,像極了魚兒肥美的白肚,張玉娘高興起來。
“大哥!我看到魚了,你們加把勁——”她回過身,朝兩位兄長激動地揮揮手。
張家兄弟一聽,更賣力了,兩人正忙得滿頭大汗,忽然聽見小妹尖叫一聲,像是受到了驚吓。
大哥張長吉頓時急了:“怎麼了玉娘?”說話間就要丢開手裡的網子,張玉娘回身望見又是一聲尖叫:“大哥,你别松手!”她年紀小,被吓得不輕,說話間還帶着哭腔,“網子裡有兩個人……”
方才她看見的哪裡是什麼魚肚,分明是人身上的袍角。
正說着,張玉娘害怕地朝兩個哥哥走去,伸出手,也攥住了網子,一邊抽噎一邊說:“我,我跟你們一起拉。”
使出吃奶的勁,兄妹三個終于将網子拉了上來,裡邊亂糟糟的,有魚,也有人。
張長吉膽子大,蹑手蹑腳走過去,隻見粗糙的網子裡兜着抱成團的一男一女,男人蜷縮着,一手扶在那女子的後腦上,一手攏在她腰間,是個很小心的保護姿勢。
他伸出手,放在男人鼻尖處感受了下,毫無呼吸。
張長吉大駭,心下頓時咚咚跳個不停,正要收回手,忽然又感覺到了微弱的氣息,他像是難以置信,又湊近,仔細感受了一下,确認是活人氣,旋即又試了試那女子的鼻息,他屏住呼吸,靜靜停了半晌。
太微弱了,張長吉皺起眉頭,跟沒有似的。
他将網子扯開,朝不遠處的弟弟沒滅招招手,讓人過來幫忙。張玉娘這才敢拉着二哥過來,三人将網子收拾幹淨,張長力擺弄着男人的胳膊,想要将這二人分開。
半晌,他癱坐在地,沖張長吉擺擺手,“大哥,你來吧,這人實在是抱得太緊了,我弄不動他。”
張長吉丢下手中的網子,扯弄了好一會兒,那男子像是沒了力氣,終于松了勁,兄弟倆不敢耽擱,一人背一個,張玉娘拖着網子走在前面,三人加快腳步,将這兩個不知哪來的陌生人帶回了家。
-
蕭持鈞有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被什麼東西載着走,一路颠簸。他下意識睜開眼,隻看見了陰沉沉的天幕。
我這是在哪兒。
他想要擡起頭來看,卻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疼,微微垂下眼,便看見了自己胸前插着的羽箭,他一怔,像是沒反應過來。
我不是掉下山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