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山下回來後,祝餘便整日待在崔南山的院子裡,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好些日,葉玄好奇得不行,奈何山中近日出了些亂子,他忙着應付便無暇他顧。
待事了,他再次上門去尋崔南山,便見着小小的院落裡烏泱泱擠了好些人,早先被十三月救下的舉子官員,都圍着正堂的一張大方桌前,桌上鋪着厚厚的一沓紙,葉玄擠進門去,撈起一張便看,上邊寫的是:
「下月初十于霧靈山潮生門開設書堂,食宿齊備,分文不收……」
葉玄一邊看一邊念出聲,祝餘正與崔南山商議下山走訪之事,書堂對外開設,教書講學的先生倒是不愁沒人,愁的是這學生該如何招收。
兩人對着桌上的書堂招生單子想了半天,都沒想着什麼精妙的法子,正愁着,忽然聽到葉玄念念有詞的聲音,頓時精神一振,要說霧靈山下的村民最相信誰,那必定是樂善好施的葉大俠。
當下便一把抓住葉玄,将他拉至崔南山身側:“崔公,您看他如何?”
葉玄現下大緻明白這一老一少最近都在忙些什麼了,他沒有猶豫,痛快地領了這差事,“這有何難,待我下山跟鄉親們一一說道說道。”
他攏了攏袖子,其實書堂這事他從前也琢磨過,奈何潮生門都是些打打殺殺的魯莽人,看看話本子還成,真要領着一幫小孩正兒八經念書,那真是得誤人子弟。
又想起什麼,回過頭問祝餘:“若是要辦書堂,還得給孩子們備些紙筆……”這些斯文東西都貴着呢。
祝餘知道他要說什麼,笑了笑說:“今日一早青岚他們便下山采買去了,我都想着呢。”
十三月這些年攢了不少銀錢,一聽要辦書堂,都掏出來了,蕭持鈞和崔南山大手一揮又給添上了不少,這事若辦成了,學子們兩三年的吃穿用度都有了。
既然定下,葉玄便又風風火火地帶了人下山,去就近的幾個村子挨家挨戶走訪,祝餘帶着舉子們将新書堂收拾出來,灑掃除塵,安置好桌案,又去了空出來的小院子,裡裡外外将被褥用具準備好。
回到崔南山院子裡時,已近黃昏,他和幾個舉子席地坐在檐下,還在讨論書堂的備選書冊。祝餘端了盞油燈過去,近前去看。
崔南山凝神看了一會兒,側過頭看到她,便随意地問:“小魚兒可讀過什麼書?”
祝餘一怔,想了想,老實答道:“幼時随母親認字,讀過些醫書遊記。”後來去了陸家,還跟着陸英上過一段時間的家學。
崔南山輕哼一聲,從書堆裡丢出一本扔進她懷裡。借着昏暗的火光,祝餘看清了書名:《易知錄》。
她沒說話,将書冊收進懷裡。
待崔南山終于擇定好了書目,祝餘幫着收拾好,提燈往自己院子走。
夜色沉沉,明月高懸。夜裡的露水将裙角打濕,她微微提起,走在小道上,手裡還拿着崔南山丢給她的《易知錄》。
往前走了一段,耳邊聽見了山溪淙淙的水聲,祝餘低下頭,避開橫出的樹枝,再擡起頭時,蕭持鈞已至眼前。
自她手中接過提燈,蕭持鈞走在她身側,祝餘問他:“可還順利?”他衣裳還沒換,泡腳和靴面上還沾着山道上的泥——這是剛上山便來接她了。
蕭持鈞“嗯”了一聲,低聲說:“消息已經遞出去了,就看殿下能否收到。”今日他下山,便是為了借十三月的關系給蕭恒江的人遞消息,看看他如今的狀況如何。
四殿下。祝餘想起崔南山遞給自己的這冊書,不是什麼晦澀難懂的史書,講的是前朝内亂,山匪向當時的皇子投誠,最後勇奪從龍之功的故事。
她頓了頓,捏緊手中的書冊,問蕭持鈞:“四殿下,是個什麼樣的人?”
蕭持鈞聞言一愣,低下頭來看她,像是有些詫異她會這麼問。他想了想,說:“仁善寬厚,擅隐忍。”
祝餘聽了沉默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問蕭持鈞:“帝京亂了,你說,潮生門能安生到幾時?”
肉行的人傳來消息,說是京中内亂不止,他們已悉數撤出城,正往蜀地來。
聽懂她的言下之意,蕭持鈞停下腳步,彎下腰,與祝餘的視線齊平:“蜀地偏僻險峻,能保一時安定,若世道亂了,”他頓了頓,而後像是下定了決心:“我們回北境。”
祝餘注視着蕭持鈞的雙眼,眼睫輕眨,想起前世最後領兵入京的離王。
若是北境也亂了呢?覆巢之下無完卵,他們又能避到哪裡去?
她動了動唇,沒再說什麼。擡起手,蹭了蹭蕭持鈞的鼻尖,笑了笑,也沒應他的話,隻低聲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