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嗓音無比清晰地流入耳膜。
沈宴竹腳底一停,卻抑不住胸口裡那抹紅的強烈鼓動。
喉嚨像是被塞進一個發澀的鐵塊,生生地堵在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他遙遙地聽見自己艱難的問道:“什麼.....意思?”
這下輪到沈善生不說話了,他嘴唇緊緊封着,仿佛剛才的那一喊喪失了全部力氣。
沈宴竹還站在原地,孤零零的等待着他們的回答。
最後還是盧玲香站起身,步伐緩慢地挪到門前把沈宴竹帶了回來。
她輕撫着沈宴竹的後背:“聽奶奶說,小阮一周前辭職了,第二天就買了車票把元元帶走了,誰也沒告訴。”
沈宴竹的視線轉向宋小滿,似乎是在确認她們是怎麼知道的。
阮玉和宋小滿都在興慶電子廠上班,辭職的事肯定是廠裡傳出來的。
那後者呢?是不是有人看見他們離開了。
“是美麗說的,”宋小滿解答了他的疑惑,“美麗和他們閑聊時,聽見有人提了一嘴,在車站送人的時候碰到阮玉母子了。”
原來是這樣,沈宴竹心緒大怮。
那江榆年怎麼不告訴他呢?
還是說他沒有把自己當成好朋友,那還送什麼小霸王遊戲機。
沈宴竹不明白,他竟是可以随意被抛下的那一個。
照亮屋中燭火的唯一光源,不知何時不再迸發出焰火。
情緒就像一股漩渦,自微弱亮點直至殘破搖曳,最終徹底湮滅。
沈宴竹淡淡地回了句“好”,其餘什麼也沒說。
隻是從那天起,他就不再提及有關江榆年的所有。
家裡人都明白他心裡不好受,想着好好勸一番。
可每次沈宴竹都搖頭說自己沒事,接着就是悶頭埋進飯碗裡。
開學的時候翟春曉問過沈宴竹有關江榆年的去向,對此,沈宴竹隻是閉口不提。
他哪裡知道,他什麼也不知道。
就連孟鐵也很奇怪為什麼他突然變得少言,跳脫了十餘年的性子渾然不見。
呲出來的毛刺悉數收斂回去,對待他人也尤為禮貌,一闆一眼的。
昔日的笑臉他們再也沒看見過,得到的隻有一抹弱弱的歡顔。
班任把沈宴竹安排在後面幾排時他沒有任何怨言,要換作從前他定然拍桌叫闆。
大家心裡明鏡一樣,隻有前三排才是好學生的标配。
後來班主任私下找過沈宴竹,向他解釋調換座位的緣由,就怕他因為其他同學的碎語多想。
對此,沈宴竹并沒有挑剔什麼,坐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反而還勸慰她别把這事放心上。
禾旸F5變成F4。
沈宴竹依舊過着平淡如水的日子,《青蘋果樂園》不能帶給他歡樂,超級瑪麗更不能。
望着那抹刺目的紅,沈宴竹跳下床徹底把它裝進箱子封存起來。
正方形包裝箱敞開一條小縫,成股的光線趁亂偷溜進去,給它覆上層輕薄的光圈。
沈宴竹拿着一卷膠帶看向内裡,随即裁剪出窄長條。
黏性不幹膠貼在紙箱縫隙之上,沈宴竹幹脆又糊了一層,十字交叉。
拉開櫃門,他把它放在最裡面的角落,咬咬牙又拿一件舊衣服蓋上。
就像是此生不再相見一樣,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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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五年沈宴竹小學畢業。
禾旸縣是沒有初中的,按照縣内章程,他會被分配到隔壁市上中學。
但偏偏這一暑假,暴雨混雜着冷氣瀑布般傾瀉而下。
周邊縣城同禾旸縣籠罩在巨大的水幕裡,沒過幾天堤壩被山上降下來的水沖垮,已有危險之勢。
禾旸地勢略低,泥混着水就這樣一路溜進縣内,最先遭殃的就是莊稼,再是房屋。
沈宴竹是被一陣結結實實的敲門聲驚醒的,今夜下着大雨,伴随着雷電,在濃墨般的天幕割開一條銀色破口。
聲音自沉悶的空氣傳播而來,沈善生他們也醒了,他套上衣服兀自撐傘出去了。
來報信的是翟春曉的爸爸翟濤,沈善生看得出他來得匆忙,身上隻披了一件雨衣,裡面套的薄背心還沒來得及換成厚的。
他側身想讓翟濤進來說話,可後者固執地拽住他,迎着風雨沈善生卻聽得清清楚楚——
禾旸被水灌了。
村委會主任讓他們去大帳篷處集合。
危難來臨之際,人類才是最渺小的那一個。
他們無法同老天抗衡,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但無論如何是必須要承受的。
沈宴竹拎着包在泥地裡踉跄了一下,宋小滿迅速捉回了他。
道謝聲淹在水霧裡,宋小滿緊緊握着他的手,盡量避開積水。
一家人很快便收拾好東西倉促趕來,左右搖擺的吊燈勉強映亮整間屋子。
沈宴竹面色慘白的望着救助站的小孩,他們中多數年歲都不大,有的人甚至現在救援人員還沒有找到。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壓抑的氣息。
沈宴竹沉默地坐在鋪滿木闆的大圓圈裡,雙臂環住膝蓋,襯得他更小一隻。
蓦地,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偏頭看向宋小滿:
“媽,布丁帶過來了嗎?”
女人手腕一顫,疲憊的面容填滿了驚慌:“布丁它.....不見了。”
這三個字猶如燒紅的木炭,結結實實地烙在沈宴竹的心裡。
他再也經曆不起生離,哪怕是最普通的一隻小動物。
大雨沖泡了他們的家園,曾經住過的房子被雨水擊垮,牆壁抹過的泥土被侵蝕的尤為嚴重。
房子的傷口越來越大,到處都是水漬,已經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修繕。
放在明處的東西都被淹了,徹底不能用了。
沈善生拎起一件平時幹活穿的工服,沉甸甸的,裡面蓄滿了水,順着衣袖連成一條線往下走。
洪水泛濫。
禾旸縣與其他三個縣城一并遷去了靖南市。
沈宴竹一家搬進青萊機械廠建立的筒子樓裡,和他們一起住進來的還有孟鐵、翟春曉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