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祥搬去了城市的另一頭,和他們是一南一北兩個方位。
外觀瞧上去是一整片偌大的建築,樓道卻狹窄彎折。
不開燈就是漆黑一片,一層樓住着十幾戶人家,門挨着門。
出去喊一嗓子,率先探出來的就是圓溜溜的腦袋。
這棟樓裡住着的有熟悉的孟鐵他們,其餘的就是原本的居民,
沈宴竹隻覺得是從平地移到了高層,在哪裡也是住,再無區别。
來靖南的第二年,沈宴竹才學會騎自行車。
在禾旸時他曾經見過沈善生下班回來騎着二八大杠何等的“威風”,十幾歲的瘦弱身軀偏偏想要爆發出不屬于這個機體的能量。
沈宴竹興沖沖的去,遺憾的歸來,他根本就越不過去第一道坎兒,小短腿堪堪搭在橫梁上就再也邁不過去。
末了還是沈善生把他抱下來的。
初學失敗的沈宴竹如今如願以償,甚至可以靈活的拐彎。
與他同行的孟鐵感到特别欣慰,當即就獎勵他一袋香菇肥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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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沈宴竹考上靖南市高級中學。
八月底就是學校報道的日子,沈宴竹提着書包就要往外走,他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麼東西,直到在玄關撞上來敲門的孟鐵。
那縷思緒徹底煙消雲散。
沈宴竹的肩膀“砰”地一下杵在孟鐵身前的書包上,後者一擡胳膊差點呼到他面部,四目相對無法躲避。
還是翟春曉率先打破尴尬:
“那個....珠珠,這是我媽做的三明治,你留着一會到學校再吃吧!”
玫紅色飯盒登時出現在沈宴竹眼前,他頓了一下才伸手接過:“謝謝春曉姐,再替我謝謝阿姨。”
翟春曉觀望他的神色,還以為他不喜歡這麼粉嫩的顔色,也怪她,裝的時候忘記換盒子。
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抱歉,我下次會換個盒子的。”
談話間他們已經走到車棚,入目即是一排排停靠整齊的自行車,每輛車的後車輪都挂着紅色的U型鎖。
沈宴竹沒想到翟春曉能糾結到現在,他彎下腰開鎖:“沒事,我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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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南的馬路很筆直很寬敞,墨黑色的綢帶一直延伸至遠處,在看不見的邊緣彙聚為微小的圓點。
兩個人并排騎行尚能容納下,再右側就是鋪了磚頭的人行道。
靖南高級中學坐落在城市的最北邊,當地人把它稱為“北高”。
北高的地理位置也很高,需要走一段上坡路才能看得見校門。
騎到坡下,翟春曉卻主動跳下車,堅持走右邊的通道。
她知道這麼個大上坡并不好騎行,更何況孟鐵還載着她,境況就更費勁了。
孟鐵隻得按住刹車:“那.....春曉,我們去校門口等你。”
翟春曉點點頭示意他們先走,自己則沿着水泥路往上走。
不遠處一個凸出來的廣告牌砸進翟春曉的眼裡。
有兩個穿着校服的女生抱着練習冊從裡面走出來,她擡頭掃了一眼,原來是家書店。
兩雙大長腿堪堪邁下台階,餘光一瞥,面容素淨的女孩輕飄飄地經過。
緊跟着,那位挽着同伴的女生就像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一幕,小聲地同她咬耳朵:
“哎呀你看她臉上的胎記,好醜。”
女生明顯的遲疑,飛快地窺了一眼:“還...好吧,又不是很大....哎呀你管這麼多呢還不趕緊走!”
她們的間距并不大,或許是耳朵很敏感。
帶有明晃晃嫌棄的語句,清晰地被翟春曉一字不漏聽了去。
說不難過是假的,可又無法從肢體動作表達出來,從小到大翟春曉比誰都在乎臉上的這塊胎記。
她下意識忽視掉它的存在,後來才發現她一直沒能遺忘掉。
就像剛剛那兩名女生不經意的評判,刻薄的話語化作尖銳的利刃狠狠刺進血肉裡。
而她是最絕望的那一個。
碰巧右側就是一家飾品店,翟春曉半掩着面拐進室内。
出來時一張素淨的圓臉被淡藍色口罩遮住,垂下的睫毛擋住了眸子裡的情怯。
郁悶的思緒仍停留在心田,翟春曉踱步于大門口。
擁擠的人流裡,翟春曉隻看見孟鐵一個人在等候,身邊不見沈宴竹的身影。
“珠珠呢,是去買東西了嗎?”她轉向旁邊的小賣部。
孟鐵一臉懊惱地看着她,發現她臉上多了一副口罩:“回去拿錄取通知書了,”
他拉着翟春曉靠到一邊,“早上的時候都怪我,珠珠本來就覺得落了什麼東西,怎麼都想不起來,是我來敲門擾亂了他的記憶。”
“他看見别人都拿着通知書去門口報道,這才想起自己的沒拿。”
翟春曉在一旁安慰,“沒事的,我們來得早,時間夠用你不用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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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竹拿了通知書竄下樓,踢了支撐物長腿一跨穩穩落座。
他剛才瞄了眼牆上的挂鐘,離報道時間還有半個多點,家裡離學校不算太遠,轉幾條街就是了。
紅燈乍然亮起,車子開始勻速前進。
沈宴竹貼着道邊準備右拐,路口種着極為不合理的樹木,把他的視野徹底擋住。
唯恐出現意外,沈宴竹特意放緩了速度,腳放在車蹬上任由它慣性前行。
本以為會順利通過,膝蓋再次擡起,另一隻腿還未曾跟上節奏,迎面驟然沖來一輛自行車。
對面那人似也沒料到拐角處還有個人,躲閃已然不及,他隻能歪了下車把盡可能的減緩沖擊。
意外悄然來臨。
沈宴竹下意識向左躲避,兩輛車就像一瞬間失去了平衡,踉跄地左右搖擺。
看似雙方都避開了,事實上他們都是順着同一個方向。
“轟”的一下,沈宴竹受到一記猛烈的撞擊。
“哎哎.....!”
沈宴竹還沒看清楚怎麼回事,他連人帶車就摔到了水泥地。
腰間掀起一股涼風,T恤被頂翻了個邊,露出一截細瘦的側線。
最先着地的竟然不是臀部,而是....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