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運會當天,五所學校的樂隊班捧着龐大的樂器,一路敲敲打打進了體育場。圍在門口的居民在自動避讓長串的隊伍後,嚴絲合縫地跟了上去。
全體學生有秩序的站在草坪上,《運動員進行曲》播放完畢,标志着市運會正式拉開帷幕。比賽開始前慣例由各校領導講話、比賽流程播報、開場舞表演.....
待所有儀式全部結束,賽場上已然打響第一槍。
沈宴竹報的跳遠是第六個項目,與跳高比賽同步進行,二者距離不遠算得上是“兩兩相望”。
而他們的号碼牌是提前發放的,阮清聿搶先一步從孫睿澤手裡取過号碼牌,他握着兩份布帛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道熟悉的背影。
沈宴竹擰緊杯蓋轉過來,看見阮清聿一言不發的怔在原地。
放好水杯疑惑地走上前,自己的号碼牌正躺在他的掌心,不由蹙眉:
“你在外邊幹什麼,号碼牌可以給我了吧?”
阮清聿這才如夢初醒:“那個什麼,你夠不到背後還是我幫你戴上吧。”
号碼牌是雙份的,需要用别針扣在胸口、脊背上,沈宴竹沒拒絕,拿過其中一張貼在前面,最後一張則落在阮清聿手裡。
整理完畢後,沈宴竹從包裡拽出來一根仔仔棒,拆了包裝紙囫囵個填進嘴裡,而後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盯着跑道。
扁平的糖體在舌尖不斷調轉方位,随着溫度的升高糖分很快被唾液稀釋,酸甜的氣息緩緩漏在口腔。
沈宴竹無意識的轉動着外邊的塑料小棍,在一道道快出殘影的賽場上兀自思索着什麼。
他維持這一動作太久,連廣播裡的提示音都忽略了。
沈宴竹起先覺出自己的肩頭讓人觸了一下,那力度輕到他以為出現了幻覺,直到耳邊傳來清晰的催促:
“同桌?發什麼愣呢我們該去檢錄了。”
他“哦”了一聲,随即拔出嘴裡遺留的糖棍,扔進身側的垃圾桶。
趁着檢錄的功夫沈宴竹掃了幾眼他的對手們,他們看起來很相熟的樣子,勾肩搭背攀附在一起講着小話,身材比例也很優秀個個長手長腳的。
沈宴竹不留痕迹的轉回視線,靜默的站在最後一排。
足尖劃拉着地面,恍惚間他就像感知到什麼似的向右望去。
候場區藍白相間的衣裳混為一團,像條喧鬧的河。
“河流”裹挾着沈宴竹邁出半步,恰好精準捕捉住那道特别的身影。
日光下那影子卓然而立宛如松柏,須臾間模糊掉大半不重要的群體。
沈宴竹看不清楚男生臉上的表情,但他卻莫名感到一陣心安,方才的陰霾也奇迹般煙消雲散。
二人的視線默契的在空中短暫交彙,而後沈宴竹看到他握起拳頭做了個加油的動作。
沈宴竹眉梢倏然一松,兩秒後步伐平緩地邁向賽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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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過後,新的比賽項目登上跑道。
在廣播下達比賽指令後沈宴竹等人就出發了,虛度的半天光陰為的就是這場對決。
市運會規模龐大主辦方特意請來報社的記者,自白日裡便有記者在不間斷采訪。
毫無疑問,現下全場的焦點集中在即将到來的三千米接力賽。
沈宴竹全身做着拉伸運動,餘光瞥見一位穿着職業裝的女人面帶微笑直奔他們的方向而來,心口止不住起伏了一下。
手上的動作僅有一秒的停歇,沈宴竹旋即繼續做下一組運動。直至身側的陰影消失不見,他才按着膝蓋起身。
隻見阮清聿主動接受起女人的采訪,面對黑漆漆的鏡頭神色自若絲毫不懼。
沈宴竹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引得記者笑漪連連,須臾間與攝影師對視一眼後相繼離開。
沈宴竹定定地望着那塊空地出神,絲毫沒注意采訪完畢的阮清聿繞到他面前,熟得不能再熟的攬過他的肩頭:
“怎麼樣,被你同桌的英姿迷住了吧?放在人群裡絕對是最耀眼最特别的存在,”
阮清聿還不忘撥弄他前額兩側的碎發,繼續喋喋不休:
“哎呀!這回你同桌我可要登上咱們靖南的頭版頭條了,想想還有點激動。”
沈宴竹像看愚人的眼神斜着他,唇角緊繃着:“......你還是正常一點比較好。”
“我不正常嗎?我可太正常了,明明、小喵你倆說我正不正常?”
蘭小喵理都沒理他,她本人正忙着捕捉跑道上的某位男生。
閱人無數的她絕對不會看錯那位側顔神似某TVB明星的人。
明薔卻沒應他的話茬:“聿哥你剛才說你要上頭條了,咋回事啊?”
“不是要跑三千米麼,我說第一名肯定是我們北高,讓那位記者姐姐提前寫好祝詞,順便把我們在賽場上的表現寫的酷炫點,讓人眼前一亮......”
沈宴竹幽幽的潑下冷水:“若是沒能拿第一呢。”
阮清聿古怪的看他一眼,不贊同道:“我們五個就是無敵的,一定能拿第一。”
“那要是.....”
那要是因為我一個人沒能讓你們奪得冠軍呢?
沈宴竹仰頭望向一片烏沉沉的天際,指甲深深的嵌進掌心,似在竭力掙紮着什麼,最終隻是垂下眼睫沉默。
阮清聿不知道他内心所想,還在對着其他人鼓舞士氣:“前面你們就放開了跑,跑到哪兒算哪兒拼盡全力了就行,再不濟還有我和凱子呢!”
印凱十分給面的擡手與他擊了個掌。
瞧出沈宴竹的狀态不好,阮清聿腦海裡拼湊起什麼不好的記憶,一臉嚴肅的闆過他的雙肩:
“是不是想到梁立濤那個混蛋的話了?你别管他也别想太多,他就是吃飽了撐得慌。”
“你......”沈宴竹自制力渙散了幾分,知道他是誤會了什麼。可阮清聿抵住他肩膀的樣子頗為誠懇,就好像隻要他站在那裡任何困難都不算什麼。
“就算賴皮蛇威嚴恐吓把梁立濤捆來,他都能昏死在跑場上你信不信?”
“噗。”沈宴竹終于被他逗笑。
“開心了?好了别想那麼多,要到我們上場了,這次一定讓他們大開眼界。”
無論周圍有多嘈雜,身邊這個人總是能第一時間進入最優狀态,還能分出注意力安慰他這個不在狀态的人。
這樣一位精神力外洩的人,會是埋藏着秘密的人嗎?
沈宴竹不知道,也無意窺探。
他隻知道他的同桌阮清聿會無條件偏向他、信任他,至于原因他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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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阮清聿口中讓衆人“大開眼界”的時刻到了。
位于第一棒的蘭小喵在交遞到沈宴竹手裡前,就已經領先其他選手。
賽場上蘭小喵也顧不得什麼形象了,怎麼快速怎麼來。
沈宴竹在交接點等候多時,她滿臉通紅的把棒子傳至過去,冰涼的質感流向皮膚,沈宴竹不經思考便沖了出去。
前兩百米沈宴竹一直穩居第一,可到了後半程他體能明顯下降,視野也被墜進的汗水擾得模糊又淩亂。
清冽的空氣在沈宴竹的喉間極速穿梭,步伐也沒來由的虛浮。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初一那年,嚴厲強勢的老師、漫無目的的奔跑、陷于題海不得出......
沈宴竹聲息變得急促起來,仿佛呼吸和心跳皆處于異常的節奏。不知哪個學校的學生用蠻力追上來,在即将超越的那一秒擦過沈宴竹的左肩。
那人力度不大,一心專注賽跑甚至不曾注意到自己碰到了人,但此時沈宴竹正處于意識朦胧之際,哪能經得起這麼一碰。
沈宴竹當即就失去了原有的節奏,腳下一個踉跄差點偏離跑道。
一步隻差讓他錯失勝券在握的機會,他揩去眼皮的汗珠,很快在最短的時間内找回狀态。
每次的吸氣都在加重喉嚨的灼燒感,沈宴竹自動忽略這一不适,抓着接力棒拚命朝前方沖刺。
接力棒落在明薔手裡,他早已看出沈宴竹的不對勁,但他不敢停留半秒,一咬牙轉身去追前面的那個人。
沈宴竹交出接力棒就脫力般向後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