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沈宴竹便遵循醫囑選擇住院治療,宋小滿替他請了假,她還想留下來照顧直到出院,但沈宴竹不同意。
他知道廠子裡還需要宋小滿回去督導,距離交工的期限将近沈宴竹不想讓她分心,況且又不是什麼重病,更不用日日探望。
宋小滿拗不過他隻好作罷,沈宴竹沒想到沉默許久的阮清聿自告奮勇站了出來,他把胸脯拍得啪啪作響:“沒事宋阿姨,珠珠這兒就交給我吧,我下午放學就過來陪他聊聊天什麼的,保證不讓他無聊。”
沈宴竹唇角抽了抽,偏偏宋小滿還采取他的建議滿口應下來:
“行,那就麻煩你了。”
臨走前她把阮清聿拽去廊外,末了指了指房間裡的人:“别忘了我對你說的話,現階段學習是主要的。”
男生比了個“OK”的手勢示意她安心,後者笑了笑這才滿意踅身下樓。
白日裡沈宴竹不會覺得無聊,阮清聿不知從哪淘了個随身聽,摸上去質感冰涼成色卻有八分新,翻去背面還能看見一塊蝴蝶結貼紙。
“......”
阮清聿提示他裡面有大合唱的歌曲,還貼心的帶來歌詞紙。
少年指着那部播放機,擠眉弄眼地說内含驚喜,弄得他雲裡霧裡的。
沈宴竹狐疑地按下開關,揚聲器裡登時傳來熟悉的曲調,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機器邊緣,睫毛抖動着像隻振翅的蝴蝶。
縱使旋律已經聽了無數遍,再次複聽他的身體還是會條件反射地做出反應。
一首《青蘋果樂園》承載着兩個小孩的童年。
多年前沈宴竹用這首歌在禾旸的火炕上安慰江榆年,多年後對方運用同樣的方法為他解悶。
這個人是話說得過滿、看起來就沒長心肝脾肺,總會帶着松弛的面頰逗得全場發笑的阮清聿,也是他一見面就想遠離的健談同桌。
無論是江榆年還是阮清聿,都是他在九歲那年結識的夥伴,就像阮清聿曾經說的那樣——
你就是你,是唯一。
《青蘋果樂園》播完後緊跟着的便是《當那一天來臨》,歌詞他已經記得差不多也能夠跟着音樂獨唱。
或許待阮清聿下次到醫院就可以讓他把教材捎來,這一住院還不知道要落下多少課程。沈宴竹不止一次提出出院的想法,奈何他的主治醫師不同意。
而且阮清聿也不同意。
也不知道在這裡躺着有什麼好。
一間病房裡空擺了兩張床,沈宴竹占用一張,另一張空空如也。他練歌練得頭暈眼花一扭頭卻也隻能對着窗台那棵綠植發怔。
皮膚上那些吓人的紅疹在藥物作用下恢複如初,唯有喉間的灼燒感不停地橫沖直撞,咽口吐沫都如刀割,因此抗生素還需要繼續打。
輸完針劑照例有醫生進來檢查,一頓“大張旗鼓”查體後和着刺鼻的試劑氣息拂袖離開。
沈宴竹用護士給的棉棒按住滲血的手背,确認不再冒血珠,他披上外套拿起桌上的飯盒拐下樓梯。
打飯的位置在一樓大廳靠近門口處,配餐員按時按點推着餐車來到指定地點。
去早要排隊去晚會得到一份别人都嫌棄的菜品,沈宴竹不想吃剩菜所以他每次都能搶到前排。
端着熱乎乎的飯盒推開門卻被室内場景驚了一瞬。
那張空床位上坐着一位穿着縮小版病号服的小男孩,他的鼻子和眼睛紅撲撲的。
身側坐着面容姣好的女人,她手裡攥着紙巾看見來人後眸光一亮:“你看媽媽沒騙你吧,大哥哥隻是出去打飯了你不會孤單一人的。”
小男孩吸了吸鼻涕扭頭淚眼汪汪地看着她:“太好了我也有人陪了,可是媽媽我怕疼,能不能不做那個檢查....”
沈宴竹心裡訝異,不曾想這麼快就有人與他分配到一間病房。
隻是....這怎麼和他想的不一樣?
醫院的餐食是三菜一湯,米飯也是顆顆晶瑩飽滿,菜品有葷有素營養十分全面,沈宴竹往嘴裡填着米飯,耳邊不可避免飄來女人的撫慰聲。
原來那個男孩在吃飯時突然劇烈胃痛,伴随着惡心嘔吐,送來醫院後告知需要做胃鏡才能觀察内部情況,正因如此他才吓得嚎啕大哭甚至是抵觸。
原本沈宴竹進來後他就不再啼哭,病房裡迎得短暫的安甯。
或許是想到下管子的事,沈宴竹剛吃到一半就聽見男孩斷斷續續的哭泣止都止不住,他阖上眼皮隻感太陽穴像觸電似的突突地跳,導緻這飯吃的索然無味。
牆上鐘表的指針不知不覺轉了整整一圈,沈宴竹洗幹淨飯盒側身坐在床邊,腦子裡全都是令人崩潰的聲音,更糟糕的是遲遲不見阮清聿的身影。
高懸于天的那輪月,明亮的如清水洗滌過。
少年靜靜的坐在床沿仰頭而望,他穿着的病号服有些寬大,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輕盈的光線透過來隐約能看見衣料下單薄的輪廓。
不知為何那道身影在月光的照映下更顯孤寂,他任憑清冷的光輝在他周身流淌,漸漸的演變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直到看得眼眶發酸神思飄忽,他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鑽進被窩,無人在意的角落沈宴竹低聲說了句什麼,遂阖眼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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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裡天黑的早,北高的作息時間也在十一後大改,不出十七點已是夜色融融。
明薔發現他聿哥有些奇怪。
平日裡一到下課就會拽着他去超市一圈遊,美其名曰要囤糧,實則那些零食都進了沈宴竹的桌堂。
可如今阮清聿那臀部就像黏了膠水,竟與身下的闆凳分不得一絲一毫,過去一窺才發現他正埋頭書寫筆記。
少年臂彎下壓着兩本交錯的本子,上面的字迹狂放不拘宛如一條條黑蛇。再一看右手謄抄的那本卻顯得規矩多了,橫平豎直有鼻子有眼的。
明薔單手杵在椅背上啧啧稱贊,餘光瞥見空蕩的座位,他一拍腦門,轉瞬理清那些不尋常。
“聿哥這都放學了你還不走麼,一會孟鐵他們該下樓了。”
阮清聿寫得專注連眼皮都沒擡,模糊道:“你們先走。”
蘭小喵收拾好書包賊兮兮地拍了一把明薔的後背,見某人巋然不動的樣子甚為好奇:“什麼情況小聿子,這是在給宴竹抄筆記?”
阮清聿“嗯”了一聲,這是默認了。
“哎呀那也不能....唔唔!”
她話還沒講完就被明薔拖走了:“那聿哥我們先走了,你别太晚,記得趕上校門關閉前出去哈!”
班級裡的人越走越少直到僅剩下阮清聿一人,前排燈管黯淡多時,卻因為先前的損耗頻繁打閃。
阮清聿寫的手腕泛酸,他草率地活動了一下又繼續抄寫。
最後是門衛巡邏發現十六班的燈還亮着,便下意識認為有學生忘記關燈,誰料推門一瞧才看到後排有一個人影。
好在阮清聿已經寫完,在門衛的呵斥下打着抱歉匆匆逃離,他簡單在醫院附近的小吃攤解決晚餐,又馬不停蹄趕去沈宴竹那兒。
室内黑郁郁的,阮清聿扶住門框低低的喘息。
沈宴竹已然睡下,透過門闆的玻璃窗依稀辨認得出病床上的人形。
他上樓時特意看了護士站的時間表,沈宴竹怎麼會不到晚八點就關燈睡覺了?
阮清聿身體頓了頓旋即将目光轉向裡面。
難道他同桌生氣了?
怪不得他每次開門沈宴竹都會目視着他走進來,直到他搬來椅子坐在床邊方才把視線移開,狀若什麼都沒發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