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九年的名字擠入耳膜令阮清聿的肩頸不自覺一顫。
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窄小的屋子,面相陰鸷的男人提着鞋底鞭打在傷痕累累的牆體上,震得他從頭到腳一陣寒意。
他生氣時慣會連名帶姓的這樣叫他,那聲音低啞而破碎,每一個音節都像是鏽迹斑斑的銅煙鬥磨砺而出,如同地獄裡的修羅掙紮着爬到人間。
不,還是不一樣的。
那個人根本無法與沈宴竹比較,每一句“江榆年”的落下都會伴随着一道痛麻的觸感,不待反應過來便刺入骨髓。
但這次愠怒的語氣升起,他卻不會等來預料之中的疼痛,阮清聿視野漸漸清晰,投進眼簾的是沈宴竹那張清秀的臉孔。
在以往的對話裡阮清聿從沒遲鈍這麼長時間,沈宴竹意識到他的不對勁,心跳頻率似乎變得緩慢了,哪裡還有方才的氣焰。
沈宴竹暗戳戳被順了毛,他晃了晃手指:“元元?你怎麼了,我見你臉色很差。”
阮清裡受寵若驚地看着他,他極力壓制住翹起的唇角,眼神瞟向别處:“啊沒什麼,就是想到一些不重要的事,現在已經沒事了。”
沈宴竹眯了眯眼,越發覺得這種目光是在逃避着什麼,他忽地想起自己情急之下喚了阮清聿先前的名字,莫不是這個原因?
“哎,就是想到之前那個人叫我名字時的情景了,每次都是一頓毒打。哎,打那以後我就特别害怕有人用那樣的音色喊我.....不是怪你的意思珠珠,你和他我還是能分得清的,你們不.....”
沈宴竹在這聲聲歎息下擊潰了某道防線,他側頭看着他,喉嚨裡那陣鼓脹感卷土重來似的:“阮清聿,他再不會來打擾你的生活了,現在的你完全能夠同他抗衡,而且.....”
他說到這裡頓了下,微蜷起手指壓進掌心裡:“而且你還有我。”
有我在,江實瑞就别想威脅你半分。
你還有我。
這句話就像一枚煙花,阮清聿讓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砸得既暈眩又恍惚,他就知道他同桌是在乎他的!
他就知道他同桌對自己的深厚情感無人能及,他就知道!
阮清聿心花怒放的攬過沈宴竹的臂膀:“嗚嗚嗚珠珠你對我也太好了,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啊!”
後半句話怎麼聽怎麼奇怪。
沈宴竹深呼吸片刻選擇收回剛才的言辭,他輕車熟路地掰過那顆腦袋:“剛才最後那句話我說錯了,你也聽錯了。别當真,聽到沒?”
阮清聿當然選擇當真,況且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斷沒有再收回的道理。
沈宴竹還在等他的回應,沒想到這人吊兒郎當的蹦跶着逃走了。
如果時間能倒流他恨不得穿回一分鐘前,将這句話扼殺在搖籃裡,怎麼能頭腦一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呢,看那家夥的狀态必然是信了。
沈宴竹才反應過來,阮清聿莫不是在僞裝可憐,而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心疼他。
這個滑頭!
他氣極,反過去追:“阮清聿我說認真的呢,你最好忘掉剛才的一幕,不然你就等着吧!”
阮清聿兩步跑得尤為矯揉造作,他邊跑邊想:好啊我等着你快點來。
-
兩周後宋小滿順利交上演出服,衣服很快下發到學生手裡,譚雅詩拎着第一排同學的套裝認真清點了一番:
“大家拿到手後檢查一下有沒有遺漏,一共是五件套,另外腰帶和布鞋需去軍旅店額外購買,東西要在月底前準備完畢,到時候我會檢查。”
尋常的服裝廠生産出來的衣品都會附着布料纖維與包裝材料的混合氣息,有的或有化學試劑殘留味道,經多次轉手這股味道便會更加明顯。
沈宴竹拆開塑料包裝袋從内裡一一取出,撲面而來的是淡淡的花香,并不會有刺鼻性、對人體有害的味道。
整個生産過程都是由宋小滿嚴格把關的,她也摒棄了市面上所為的讓衣服柔順規整的添加劑。
而是從自然界提取出來的清新淡雅的花蜜,經由天然植物浸泡出來的布料會更安全更舒适。
沈宴竹看見阮清聿十分誇張的把鼻尖貼近領口,猛地灌了一大口:“啊,我就說這股香氣這麼熟悉,原來是茉莉的馨香!”
沈宴竹将套裝檢查完畢後撫平上面的褶皺,眼皮耷拉下來莫名的看着他:“是茉莉,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沒想到這人反應更大了:“你沒覺得這衣服上的香味和你身上一樣嗎?”
這也不是很奇怪吧。
沈宴竹把衣服裝好:“用的同款洗滌劑。”
“推薦給我呗我也想和你用一模一樣的。”
他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不然也不會睜着水靈靈的眼睛望着沈宴竹。
沈宴竹撥了一塊話梅軟糖,濃郁的梅子清香溢滿口腔,他百無聊賴的把糖紙疊成個小方塊,順便瞥了眼身側:
“推不了,因為我也不知道我媽用的什麼配方。”
“......”
周圍有不少學生已經開始穿戴,見狀譚雅詩隻好出聲提醒:“都把衣服裝好别丢了,回去再試穿尺寸行不行,有問題的明天帶學校來更換。馬上要上課了各自準備好教材,班長組織好紀律。”
賴碧佘一進班就看見他們頂着藍怏怏的外套交頭接耳,她挑起眉峰饒有興緻地說道:“喲,我這是誤入井岡山根據地了?各位都是大人物啊。”
有道男音揶揄:“那老師您就是根據地的團長。”
她都站在講台上了竟還敢上眼藥:“你以為我跟你們開玩笑呢,還不趕緊把衣服脫了,不願意上課的去走廊站着。”
白粉筆在賴碧佘指尖斷成兩截,她用其中半枚招呼到方才接茬的男生頭上。
賴碧佘撚了撚屑灰,橫了某個男生一眼:“阮清聿,端着你的書去走廊聽講,沒我的允許不許進來!”
阮清聿放下跷起的二郎腿,悻悻捧着書作勢就要朝外走,腿還沒邁出去就聽台上傳來喝止的聲音——
“等會,披着衣服去。不是愛裝‘領導’嗎,去走廊裝個夠,看看能不能把校長引來。”
阮清聿這一扭頭與沈宴竹對上視線,後者遞過來一個“活該”的眼神便調臉看向前方,他摸了摸鼻子做最後的掙紮:
“不行啊老師外面那麼冷,而且這牆那麼高,出去就看不見黑闆了。看不見黑闆就意味着聽不到您講的知識,聽不到您講的知識就不能應你的要求生物考高分了,考不了高分您就不能四處炫耀你的好課代表有多麼厲害......”
沈宴竹單手撐住額頭,心裡直呼這人真的是沒救了。
賴碧佘緩了口氣兒,面色也好不到哪裡去。
考高分的事是她在期中考試後定下的要求,阮清聿作為生物課代表考得還沒有普通學生高,屬實不合理。
而且她有理由懷疑阮清聿沒使出全力應對考試,在辦公室訓責他的時候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氣得她連灌好幾口水。
正值上課,賴碧佘還有新課講不想與他掰扯,她磨了磨牙道:“得了,你也别去走廊丢人現眼了就在黑闆報前站着吧,期末生物這科不拿學年前十你這課代表就别當了!”
沈宴竹能聽出來賴碧佘最後一句用了十足的怨氣,還有種恨鐵不成鋼的韻味。
他知道賴碧佘并非有意要懲罰阮清聿,隻是想磨平他身上的銳氣專注學業。可阮清聿總是聽一半扔一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一場小鬧劇很快消散在唰唰書頁中,明薔聽“酶的活性”眼皮直打架,蘭小喵看似在認真記筆記,實則寫的與課堂内容都不相幹。
而沈宴竹....既要安心聽課又要分出思緒對付他的好同桌。
阮清聿總會用課本遮住臉頰,趁着賴碧佘寫闆書的間隙移到前面玩弄他的碎發。
鈴聲一響明薔就像打了雞血似的,蹦跶到最後一排:“你們聽說了沒,梁立濤今天沒來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