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的骨架比伊馮大,但骨頭和皮之間幾乎沒肉,即使身上加了一堆配件壓出些重量,也沒伊馮的逃生艙箱子重。伊馮抱器材都沒這麼輕松過,騰出手從口袋掏出一包壓縮餅幹讓R拿住。
R拿着餅幹低頭看伊馮,伊馮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催促R指路。伊馮曾在庭院撿到一隻受傷的鹦鹉,她給鹦鹉喂食時,那隻鹦鹉也有這樣的眼神。那隻鹦鹉是附近人家走失的寵物,人怎麼能露出寵物一樣的眼神。
R的卧室有些出乎伊馮預料,雖然是地下挖出的坑洞,但洞壁三面貼着潔白的牆磚,牆磚上貼滿了星星貼紙;中央放置的寬大床鋪套着嫩綠色的床品,看着柔軟又溫馨;床邊有個用運貨用的鐵箱改制的矮櫃,畫着幾朵筆觸稚嫩的花。
床上左邊隆起一塊,被子裡有東西。
伊馮問那是什麼,R身體僵硬地躲閃着眼神,眼睛往床的方向飄了好幾回,才按動腰間的鍵盤,在顯示屏上打出字回答她:【我的莎莎她是隻小熊】
睡覺時抱的玩具熊嗎?伊馮小時候也有過伴睡玩具,不過早上醒來時布偶們總被她打下了床,就都擺到書房去陪讀了。
玩具廠商設計出了很多類型的玩具,會呼吸、有體溫的玩具不新奇,但能被探測器誤判為生命體的可從沒見過。
伊馮沒揭穿R,把她放在床上右邊的空位,說了聲“我開始了”就順着關節拆下了右小腿。R瞪大了眼睛,有些慌亂地想坐起來,伊馮按住她的肩膀說:“義肢的感官反饋功能還沒完全壞掉,連接狀态下,我做什麼你都會更難受。條件有限,我先拆分成小份,分次檢查修理。”
說完,伊馮接着把兩條腿都卸幹淨,原地盤腿在地,一個個拆開内部。
R躺在床上隻能聽見細碎的聲音,想看伊馮在做什麼,又立刻被嫌影響光線摁回去,隻能看着上方的星星貼紙等着。
【為什麼星星貼紙有五個角呢明明星星是圓的】
“在很久以前,人在地面仰望星空,用肉眼觀測天象。”R隻是習慣把想的話打出來,伊馮卻接上了話,“在那時的人看來,天上有五顆特别明亮特殊的星星,她們用在自然崇拜的理念中總結出的“五行”金木水火土,為這五顆星命名,于是有了‘五角星’的象征。”
R小心地往床邊挪,側頭在床沿看伊馮修理義肢的動作,沒看一會兒又盯着她低頭垂目認真的臉。
“有話想說?”
【你知道的東西好多啊會修東西還知道星星的事情】
伊馮停下動作,擡頭與R滿是羨慕的眼睛對視,又環視這個房間一圈,問她:“你在這裡多久了?”
【我一直在這】
“……從來沒到過地面?”
【我不能出去】
“還是不能告訴我原因?”
眼見R把床沿抓得變形,伊馮歎了口氣,說:“你想學嗎,我教你。”
R一下就撲得更近,灰撲撲的眼睛綻出光亮,熱烈得讓伊馮在她腦袋上搓了一把。R捂着腦袋茫然,伊馮站起來把義肢給她裝回去:“好了,試試。”
R躺在床上試探着把兩腿擡起,在空中蹬了兩下,立刻興奮地跳下床跑了兩圈,又繞着伊馮跑圈。
伊馮把她攔停,R又把手臂舉起來:【你好厲害啊好快我的腳好了】
“這不算什麼,等你學了也能做到。不過在那之前,”伊馮看了眼R的手臂屏幕,“你首先要學着用标點符号。”
無論伊馮說什麼,R都隻瞪着亮閃閃的眼睛,咧嘴笑着點頭。
伊馮看時間不早,和R說她明天再來,除了兩條腿,R的其他義肢也該修繕了。
“至于維修的費用,我的要價,你們應該付不起。”伊馮見R立刻變得緊張,笑說,“地下這麼大的空間,分我一些做工作室抵錢吧。我也住在這裡的話,更方便修理你的身體。”
R又咧着嘴笑着點頭,點完頭又想起什麼搖搖頭:【我不能答應你我要問問】
是讓她留在地下、為她布置了卧室的人吧。伊馮不多問,約定好次日見面的時間,R陪她原路返回,一路送她回道地面。
R在洞口仰頭望着她,還是那張熱烈地笑着,因為臉部崎岖而燦爛得刺眼的臉。
伊馮伸手又在她腦袋上揉一把,讓她在下面多活動活動腿,機器都是越不用越愛壞。
伊馮走開一段,洞口的木闆才蓋上。
她回望那個在雜物中不起眼的土竈,沒有人應該永遠被束縛在方寸之地。R該有一個更好的身體,一個可以自由行動、看遍所有星星的身體。
R回到卧室,拿着伊馮給她的餅幹坐到床上,拉開被子,一雙驚恐的眼睛望着她。蜷縮在被子下的是一個人,斑白的頭發蓬亂幹枯,米袋剪了幾個洞套在身上當衣服,四肢健全但瘦得隻有骨架子。
【新醫生沒發現你】
R把顯示屏放到這個人眼前給她看,再把餅幹打開掰給她一半:【是新醫生給我的】
對方看到餅幹,轉着眼珠子确認周圍沒有别人了,才發着抖從R手裡接過餅幹,放在嘴邊一點點用牙齒磨着吃。
R邊啃餅幹,邊看着牆磚上的星星貼紙,晃動剛修好的兩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