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似乎聽出點什麼,低聲提醒:“萬流隻是要皇子,并沒有非要嫡出的皇子!父皇那麼多孩子,你們……你們不會是想?”
“中宮式微。”計都侯也将聲音壓到最低,看了一眼流淚不止的女兒,“皇上自登基後寵妃換了一批又一批,子嗣也越來越多,如今你雖然仍居東宮,但周圍虎視眈眈之輩不在少數,如若皇後能在這種時候挺身而出,既能博得皇上憐惜,又能讓天下百姓為之欽佩。”
太子仿佛晴天霹靂,他呆在原地半天才質問道:“你們想把阿晏送出去?”
計都侯快速分析利弊:“這些年最得寵的就是李貴妃,她哥哥不僅掌控着禁軍,和内閣、六部都是關系匪淺,她可是四子兩女啊,長子明琏隻比你小三歲,這幾年對你也是多次冒犯,她的幼子和晏兒同齡,如果讓她……”
“外公!”太子語氣顫抖,一聲“外公”讓計都侯面色幾度變化,“阿晏什麼性格你不知道?”
計都侯靜了半晌,低下目光:“太子殿下要為将來考慮,攘外先安内,皇後狠心攬下這樁事,就是為了給您創造機會,等您繼承大統,我們有的是時間清算這筆爛賬。”
太子轉向皇後,難以置信:“母後一貫最寵阿晏,您怎麼忍心把他送到異國他鄉去?萬流可是在東海之上,真過去了,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回家!”
皇後哭哭啼啼,她想說話,張口嗓子卻早已嘶啞。
計都侯歎道:“從前晏兒養在皇後跟前,嬌生慣養惹出一堆壞毛病,七年前你把他扔給我,讓他去三大營裡去鍛煉,這才強行把性子給掰了回來,他跟了我這麼久,我當然不舍得,但你若是讓李貴妃搶占先機,我擔心将來皇帝經不住枕邊風,他要動你的東宮之位啊!”
太子竟真的沉默下去。
***
今夜的雨格外大,明晏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燕雲給他端了熱茶過來,他自然也聽到了前線的風聲,小聲安慰道:“主子,你放心,質子一事砸也砸不到你頭上的!誰不知道你是皇後娘娘最喜歡的孩子!”
明晏一直低着頭,看起來情緒很是低落。
燕雲平時和明晏嘻嘻哈哈,真有什麼事,他也不敢亂說話。
半晌後,明晏定了須臾,寒聲道:“教王。”
“啊?”燕雲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哦……你是說萬流國教的教王?”
“嗯。”明晏冷若冰霜地盯着手裡的茶杯,手指輕撫着茶沿,“教王這次擔任遠征軍主帥出兵白沙洲,他竟然親自開口,以撤兵還城為條件,要求我們歸還時淺。”
燕雲咬牙道:“果然有問題!時淺到現在還沒有招供,肯定是受人指使,就等着教王這句話呢!”
明晏眼裡沉靜,靜得讓燕雲感到一絲可怕:“敵人追得那般緊,我還以為是想利用他的神算之力,但仔細一想,魔教在萬流紮根百年深得人心,有時淺,錦上添花,沒有時淺,其實也無傷大雅,可是教王當時沒找到他,事後得知他入獄竟然又出手相救,為什麼要救他?那就隻可能是為了高韻,高韻對我們而言是變節通敵的叛徒,對他們而言是忍辱負重的英雄,教王救她的兒子,無非是做給天下人看,證明自己有情有義罷了。”
燕雲憤憤不平:“早知道如此,主子當時就不該救他,那毒煙又沒長眼睛,讓他死了算了!現在要把賣國賊的兒子拱手相還……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是我多管閑事了嗎?”明晏的眸子漸漸散去了光澤,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徹骨的失望,“我看時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樣子,要不然他不應該跟我回帝都的。”
燕雲躊躇半晌,歎氣道:“他年紀小,這麼大的事,高韻不和他說也正常,不管有心無心,他到底是高韻的兒子,也到底是鑄成了大錯。”
明晏自然清楚這些事情,苦笑:“我真覺得相處的那幾天還挺愉快,若是不出這事,他父母雙亡,兩個哥哥對他又不管不問,我還打算把他調到身邊來好好栽培。”
“主子心軟。”燕雲靜靜看着他,“你七歲來了三大營,年紀小又嬌生慣養,總被那群老爺們調侃捉弄,即便如此,你從來不說自己是誰,後來還是侯爺不放心,把我指給了你,其實你稍微開個口,那些個兵痞早就卷鋪蓋回家了,時淺跟你也就十幾天的交情,不必為了他糟心。”
明晏難得腼腆地低頭笑了一下:“早點看清楚也好,将來若有機會再見面……他就是敵人了。”
片刻的安靜中,他似乎聽見了什麼輕微的動靜,扭頭望向外面,對燕雲道:“有人來了,這麼晚了,去看看是誰。”
燕雲披衣外出,是太子的馬車。
忽然間内心有些奇怪的緊張,燕雲先行禮,然後問道:“太子殿下怎麼來了?”
太子掀起簾子下車,面色看不出波瀾,問他:“阿晏睡下了嗎?”
燕雲回答:“還沒。”
太子屏退左右近衛,邊走邊道:“我去看看他,你們都在外面等着。”
燕雲看着太子的背影,不詳的預感籠上眉梢。
明晏跟了出來,和太子隔了幾步路的距離對視着彼此,仿佛心有所感,兩人都沒有主動說話。
雨水滴答不斷,秋風瀉出寒意,回廊上昏暗的燈籠在明晏擡起的臉上映出陰影。
太子沉默片刻,終于開口:“阿晏,有件事情……大哥要和你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