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了……那樣熾熱的、幹淨的氣息,被暴雨沖刷成了陰狠惡毒,化作一隻隻看不見的利爪,幾乎要将他掐到窒息。
福應撐傘,讨好地插話:“十七殿下,皇上傳話要帶他去養……”
明晏大步上前,不等衆人反應過來便以雷霆之速一腳踹上了時淺心口!
雷聲轟鳴,狂風卷雨,就在此時從兩人中間肆無忌憚地橫掃而過。
不久之前,他們在一樣的天氣裡并肩作戰,他一度以為自己能結識一個生死之交。
但現在,時淺整個人滾在污水裡,耳鳴聲瞬間填滿了大腦,撕心裂肺的痛苦灌入胸膛,一口積郁的污血終于倒逆吐出來了。
他在這刹那間咬破嘴唇,不敢去看旁人戲谑的目光。
明晏的語氣猶如刀鋒,字字誅心:“路邊的垃圾果然不能亂撿。”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擔心點,可别踢疼了腳!”福應慌了神,一邊搶身攔住他,一邊飛速給錦衣衛遞眼色。
十七殿下明晏已經被皇上選作了質子,這一腳洩憤不無道理,但時淺年紀小又受審多時,本就是吊着一口氣才沒死,如今萬流撤兵還城的條件之一就是要交出他,這要是剛出獄就被人踹死,誰都承擔不起!
時淺被扔上了馬車,喉間瘋狂地翻湧着血沫,他用盡全力地拼命呼吸,不讓自己失去意識。
天卦問命,卦紋預示他命不該絕!
他要活!
***
馬車駛過官道後,錦衣衛又提着時淺走過了長路。
雨越下越大,文武百官分列兩排在雨中站立,鴉雀無聲。
時淺緩了一口氣,看到養心堂門口還站了一個人,他渙散的眼瞳終于慢慢凝聚,欣喜地伸手去抓那人的袖子,喃喃道:“大哥……”
時澄面無表情,用力拉着衣袖從時淺手裡強行拽了出來。
他被牽連入獄,早上才得到赦免剛剛放出來,錦衣衛裡裡外外搜查了幾遍,好在最後隻找到了高韻通敵的證據,加上時磐以死拼敵為他強行開辟了一條生路,皇上終于還是松了口,沒有殺他抵罪。
在這短暫的沉默裡,時淺仿佛明白了什麼,沒有再說話。
福應在門邊叩了頭:“皇上,人給帶來了。”
過了半刻,裡邊斷續傳出幾聲咳嗽:“帶進來。”
養心堂裡還站了幾個人,時淺不認識這些人,他隻認識坐在椅子上身着赭黃色衣服的正德帝。
案上焚了香,正德帝翻閱着折子,他上了年紀,去年大病一場,至今尚未痊愈病,再聞白沙洲屠城噩耗後更顯孱弱,整個人透着一股即将腐朽的氣息。
正德帝擡眸看向下面跪着的時淺,盯着他胸膛上大片的血污,蹙眉:“怎麼搞成這樣?”
福應低聲回道:“回皇上,剛在門口遇見了十七皇子,殿下一時沖動……”
正德帝擺擺手,福應退下不再多話。
正德帝看了一遍折子,又掩唇咳了起來,沉聲說道:“正德十五年四月時磐納高韻為妾,同年五月你就出生了,必是外面的女人拿孩子要挾,硬嫁進了王府,高韻從一開始就是有備而來,她是故意勾引時磐。”
時淺的胸口迅速地跳動起來,目光和正德帝交錯在一起。
正德帝靠在龍椅上,扭頭對其他幾人說道:“高韻裝神弄鬼,把你捧成神童,就是為了掩飾自己私下通敵一事,她的兒子必不能留。”
左側站着的是和時磐齊名的其他三王,其一的玄王梅檐風笑了一下,倒是心平氣和地接話:“皇上所言極是。”
正德帝稍頓須臾,轉向右側的内閣閣老:“唐老如何看?”
唐老撫須沉吟,回道:“白沙洲一戰,全賴高韻通敵叛國,可他不僅是高韻的兒子,亦是時磐的兒子,留他一命,未嘗不可。”
堂間安靜,梅檐風突然道:“那怎麼行?放了他,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唐老走到堂前,繼續道:“皇上仁慈,白沙洲一戰時磐責無旁貸,但他最後殉國明志,我相信他隻是一時糊塗,沒有叛國,時淺不過十一歲,肯定也是被人利用,稚子何辜?”
正德帝看了唐老片刻,又轉向了左側的其他三人:“稚子無辜。”
三王緘默不言。
正德帝又恢複了平常的倦怠神色,轉看向時淺:“你是高韻的兒子,朕該殺了你撫慰白沙洲五萬亡魂,但念你年紀小,稚子無辜,暫且押入诏獄嚴加看管,你要好好反省。”
時淺快速鎮定,剛剛在大牢裡他已經聽見了福應的話,萬流要撤兵還城有兩個條件,一是交出質子,二就是歸還自己。
但正德帝卻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沒殺他,不僅如此,還聯合文官武将演了這麼一出戲。
皇家最重顔面,皇帝也需要台階下。
生門已現,死劫未至!
時淺磕頭謝恩,逼着自己淚如雨下:“謝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