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他想去找母後,卻意外聽見了外公計都侯和母親的對話——“娘娘,兵敗已是定局,質子之事闆上釘釘!但這是個機會,皇上越對您心存愧疚,太子的地位就越穩固,您不能把這麼好的機會拱手相讓!”
計都侯的話他聽懂了,簡單來說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成了那個被舍棄的孩子,他不僅是戰敗的犧牲品,更是皇位争奪下的一顆棋子。
恨嗎?
怎麼能不恨!
***
一個月後,秋末,帝都罕見地落下了微雪。
戰敗是恥辱,計都侯隻帶着一隊人馬準備離都,正德帝親自出城一起送行。
細雪間,正德帝撫摸着兒子的額頭,再多的不舍也隻能化作不斷的咳聲,柔聲叮囑了許久。
明晏坐在馬車裡,雪落入他的衣領,他慢慢從窗子眺望帝都屹立百年的恢宏宮宇,輕聲道:“父皇放心。”
正德帝緩緩松開了握着他的手,張口,卻沒有說出話來。
皇後忍着淚水,艱難地擠出笑,将一塊平安扣挂在兒子腰間。
馬車動起來的時候,明晏下意識地捏緊了手指。
“修遠。”計都侯眉頭卻始終緊蹙,“今日我遠去送行,你務必萬事小心,尤其是那幾隻老狐狸。”
“嗯。”蕭修遠面色平靜,點了一下頭。
時淺在最後面的另一輛馬車裡,他裹着一件單薄的棉衣,從被風吹起的窗簾下看到了這一幕。
太曦内部爾虞我詐,三王各懷鬼心,不肯出兵支援,皇權式微,朝中暗流湧動。
诏獄的一個月轉眼即逝,他在陰冷的角落裡抱着自己,又無數次地說服自己——錯的不是他。
***
半月後抵達東地,又行了數日,終于來到一片狼藉的白沙洲。
戰敗過後,滿目瘡痍,萬流帝國的戰船停靠在岸,帶着紫荊花的旗幟迎着海風烈烈舞動。
微薄的陽光霧一樣淡淡彌散開,教王裹着玄色大氅在船頭看着下方,目光傲慢地落在計都侯身上,高聲道:“侯爺好!勞煩侯爺親自送人走這一趟了。”
計都侯笑了一下,身畔的燕雲卻瞬間瞳孔緊縮,拇指情不自禁地撫在了刀柄上。
教王波瀾不驚地看着這一幕,看着計都侯親自按住身邊的近衛,又擡頭望向自己。
他是如此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船梯緩緩放下,萬流的士兵分列兩排走了下來,時淺卻沒有看救了自己的那位教王,他莫名其妙專注地看着身邊的明晏。
明晏站在海邊,陽光在他如玉的側臉投下微妙的陰影,皮膚蒼白得仿佛能透出光來,臉上初見時候的驕傲蕩然無存,認命一般再無波瀾。
他根本無法把身邊這個人和當時救自己的少年聯系在一起。
明晏似乎感覺到什麼,默契地扭頭也看了一眼時淺。
這個眼神既無憤怒,也無哀傷,青澀散去,透了一抹妖氣。
這個眼神讓時淺低下頭去,他不覺自己做錯了什麼,卻覺自己無顔面對。
随後,明晏轉身對計都侯微笑,語氣竟也很平靜:“侯爺回去吧,天冷路寒,請保重身體。”
計都侯一步上前,兩側的士兵紛紛按住刀柄,他看也不看,顫聲叮囑:“不要和他們起沖突……忍一忍,我一定接你回來!”
明晏避開了計都侯的手,往後退,一直退到船梯邊,風吹起發梢,幾縷長發輕輕在面頰邊漾開,他的目光從計都侯身上遊離至時淺,唇邊勾出了一個淡漠的弧度:“再會了。”
尾音散在海風裡,明晏頭也不回地踏上船梯。
時淺握緊了手指,他分不清這句話是在和誰說。
船迎風啟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