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晏沉默少頃,笑了一聲:“不能這麼說吧,我是實實在在被澄華害成了個半死不活的人,太醫院也很清楚我的病是真的,不過,雖然我好多年不用刀了,殺個人還是輕輕松松的。”
話音未落,刀從額心直接穿過,四周恢複死寂。
明晏冷靜了片刻,腦子裡冒出四個大字——毀屍滅迹。
好在這幾天雪停了,河堤潮濕雪已經融化,大半夜的也看不清地上的血漬。
他将兩人的屍體一前一後扔入河中,拿起馬鞭對着兩匹馬的屁股用力一抽,眼見着馬兒揚長而去後,把對方留下的一根長繩子在自己腰上綁好。
再等另一邊的馬蹄聲靠近,明晏将麻袋重新套回頭上,“撲通”跳進了河裡。
冬天的河水刺骨得冷,繩子綁在腰上,他被水流沖着,勒得劇痛。
***
“公子!”時淺沿着路狂奔而來,看到河裡起伏的人影,連滾帶爬的下馬朝他飛奔過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根勒緊的繩子,費勁地把他拽上了岸,緊張地扯掉了頭上的麻袋。
明晏整個人慘白如死,嘴角卻勾着一絲詭異的笑。
仿佛是地獄歸來的惡魔。
時淺連忙脫下大氅給他裹上,手忙腳亂地幫他擦拭臉上的水,急道:“快去藍淩那裡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别着涼了。”
明晏似乎也注意到了,抓着衣領,眉間透着隐忍:“衣服……你穿着我的衣服,所以他們把我錯認成了你。”
“嗯。”時淺低頭,“你有看清是什麼人嗎?”
“還用看嗎?”明晏輕啧一聲,冷笑,“我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侯青派來的。”
時淺垂眸許久:“對不起,侯青是沖我來的,上次太子罰了他,他肯定心中不服。”
一聲莫名其妙的道歉,讓明晏的眼眸瞬間雪亮,他站起來,人有些搖晃,空無一物的手掌緊緊握住,問道:“他們平時就是這麼欺負你的?”
時淺低道:“你為什麼不說話?你隻要開口,他們都不敢動你。”
“我在問你話,别顧左右而言他!”明晏陰冷地看着他,目光比尖刀還要瘆人,“上次酒宴上那般羞辱還不夠,還要這麼欺負你?”
“先回去。”時淺扶着他,回避着這個話題。
“啞巴嗎?”明晏甩開他,怒道,“你小時候的那股傲氣呢?被他們踩在腳下踩死了嗎?就因為你身上有一半和我一樣的太曦血脈,他們就能肆無忌憚地欺負你,是不是?”
時淺呆呆看着他。
明晏指着他的鼻尖,一字一頓地問道:“時淺,你恨自己身上那一半的血脈嗎?”
時淺咬牙,回道:“不恨,時磐對我很好,我不恨他。”
起風了,水流聲也更大了,冷風吹拂,卷起兩人的衣擺。
“不恨?”明晏抿緊唇線,那眼裡瘋癫再起,“你怎麼能不恨?你娘做了那麼多事情都沒法幫你脫籍,就因為你是時磐的兒子,而時磐是太曦人,太曦和萬流是宿敵!修羅場算什麼?四海八荒拐賣來的孩子扔進去,說你們是奴隸就是奴隸了,你能不能有點出息,換點洗脫奴籍以外的念想?”
忽然間心裡湧起了說不清的滋味,但時淺的神色沒有半點波動,緩緩呼出寒氣:“太曦這些年逐漸恢複元氣,公子已經能想着回家了,我能想什麼?脫離奴籍就是修羅場最偉大的念想。”
明晏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回家?你以為我真的回得去?太曦越強,萬流越不可能放我回去,我告訴你,我是一根鍊子,那一頭拴着太曦,五萬人的血債,換你不想報仇?教王當年偷襲白沙洲,掠奪了東地全部的财富,他都已經搶占了城池,最後還是拿了賠款就撤兵,為什麼?因為隔着海,他後援吃緊,隻能見好就收!現在他更必須拴着我,這樣才能壓着我大哥。”
時淺往後退了一步,他從來沒有認真想過這些東西。
明晏抓住時淺不讓後退,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渾身顫抖。
他有種奇怪的直覺,時淺所期待的東西一定是場幻夢,狠厲地質問:“你不該如此軟弱的,你那麼好用的一把刀,為什麼會被他們磨掉了鋒芒?咳咳……如果洗脫奴籍,你真的就能解脫了嗎?”
這時起了風,兩個人誰也沒動。
時淺心中一沉,眼眸卻依然堅定,他不能躲閃,一刻也不能,隻要挪動半分,就會暴露他在心虛。
他十一歲入了修羅場,怎麼能不清楚聖教慈悲天下的表皮下是怎樣一副龌龊肮髒的嘴臉?
但他必須讓自己相信,這是他唯一的出路。
此刻,他必須點頭。
明晏松開他的手,不知是心情失望,還是頭痛欲裂,踉跄向前走了幾步後,他氣若遊絲,連咳都咳不起來了,直接“咚”的一下摔倒徹底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