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星旋收起一瞬間的失落,禮貌疏離地對他點點頭,打算從他身邊過去。
下一秒去路就被攔住:“去哪?”
喻星旋避開他如有實質的視線,沖他晃晃手機:“我約了人,先失陪了。”
陳嘉授沒半點讓開的意思:“跟誰?”
壓迫感很強的問句。她以前就很讨厭陳嘉授不由自主流露出來的強勢。她心頭止不住地微顫,卻仍舊淡定道:“還沒見過,要等見面了才知道。”
就算知道要見的人是他,她也隻能裝傻。
好在演技還算過關。
陳嘉授漆黑眉峰微揚:“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
他的下一句,低冽帶着笑的嗓音,再次跟她記憶中的聲線重合。
“你今天要見的人,是我。”
他的話落下的同時,喻星旋也在極短的時間内做出反應。
她搶在陳嘉授有所動作前,率先對他伸出右手:“好久不見了,幸會。”
“……”
先發制人果然有用,喻星旋如願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沒反應過來的驚訝。
她還是絲毫不讓自己落下風的做派。
視野中,那隻屬于女人的手雪白而纖細,骨骼如竹節,白到血管都發藍,陳嘉授伸手握住,潮濕冰冷的觸感傳來。
喻星旋被他燙了一下,下意識往外抽手。
他看似松松地握住,但怎麼都抽不出來。
喻星旋起了較勁的念頭,索性緊緊地反握住他的掌骨。
上下搖動,像是出于禮節,順理成章跟他進行了一次見面時的握手。
不服輸的意味明顯。
喻星旋挑釁地擡眼,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睛。
下一秒,桎梏着她的力度松開。
“喻星旋,确定要站在這裡叙舊?”
取得暫時性勝利,喻星旋見好就收:“那就麻煩你帶一下路吧。”
高大挺拔的背影走在前面,像是一種條件反射,喻星旋的腳步放慢了。
這場景在她記憶中出現過無數次,這頭是西餐廳的通道,那頭,卻是課間十分鐘喧鬧的走廊。時間場景全然不同,不變的隻有她和他。
以及此時,她幾乎要跟當年重合的,逐漸将她淹沒的心跳。
…
“喂。”
模糊地聽到有人在叫她,喻星旋怔怔地擡頭,面前被推過來一本菜單。
視野也由模糊變得清晰,喻星旋視線順着菜單延伸到對面,看到陳嘉授修長好看的手指正在清洗茶盞,聽到他問:“我幫你?”
“……不用了,我自己來。”
不等陳嘉授遞過來,喻星旋就傾身過去他的手邊拿茶壺,卻不慎碰到桌上的餐具,把叉子拐帶到地上,很重的金屬碰撞聲。
“别撿了。”
陳嘉授先一步攔住她彎腰的動作,叫人過來換了一副刀叉。
喻星旋下意識道謝,然而手落下來時又撞到了盤子邊沿。
陳嘉授擰了擰眉,很直接地點出她的不專心,“你在想什麼?”
喻星旋懷疑自己這些年來并沒有什麼長進。看到或者聽到跟陳嘉授有關的一切,依舊有心髒停跳兩拍的錯覺。
就像剛才主動跟他握手,但當真的握住時,她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又再度卷土重來。表面冷靜鎮定得絲毫不露破綻,大腦卻幾度空白。
她告訴自己,這跟以前她暗戀過陳嘉授無關,隻是不适應。
“沒什麼,下午坐高鐵回來有點累。”
“你每周都回長南?”
“嗯。”
“抱歉,沒考慮到這一層。”
考慮到哪一層?
約在今天晚上她的時間太趕嗎?
喻星旋撐着額角,遲鈍地思考了片刻:“沒關系,反正就這一次。”
不知為何。
對面自此陷入了許久的沉默。
喻星旋不知自己哪裡說錯話,隻能垂眼翻菜單,用以掩飾尴尬。
這家餐廳是偏美式的做法,有許多道菜品她在a國的餐廳裡常常見到。這樣看來,陳嘉授似乎還挺用心。
不過轉念一想,她家在使館區附近,這一帶本就是外國餐廳多,他在衆多洋餐廳裡,選擇一個配得上他格調的、并且相對來說更符合中國人口味的,似乎也很正常。
喻星旋擡手喚來侍者,先給自己點了主菜。
随後意識到不妥,把菜單向他那兒轉過一個角度:“你要不要也看看。”
顯然陳嘉授點餐的興緻并不高,淡淡地撂下句“你來”,點餐的任務也一并落到了她頭上。
喻星旋緊接着又點了湯、甜點和飲品,發現他依舊沒擡頭,周身溫度有些低。
侍者提醒陳嘉授:“先生您主菜需要點什麼?”
陳嘉授問她點了什麼,似乎懶得再翻菜單:“跟她一樣。”
侍者一離開,等待上菜的過程再度變得難熬。
無聊到喻星旋望着陳嘉授的肩膀以下,思緒又開始飄遠。
不知過了多久,對面似乎主動找了個話題:“你就沒有什麼話想說?”
喻星旋一直想着在長南餐廳外看到的很像陳嘉授的人,眼下看到他本人,她越發懷疑是自己眼花。
畢竟,她所了解的陳嘉授,雖然表面随和,能跟所有人打成一片,但他骨子裡仍舊是高傲的,傲而不淩下隻是因為有足夠的底氣。
如果他真的赴約卻被人放了鴿子,他絕不可能再主動要求第二次見面。
她斟酌了一下,小心開口:“聽黃老師說,上周天中午你臨時有事?”
“是我家裡有事。”陳嘉授端起水杯,“我那天臨時爽約,喻工久等了吧。”
喻星旋含着一口檸檬水,差點嗆一口:“你叫我什麼?”
“抱歉,叫順口了。”是跟他高中時期一樣,聽不出什麼誠意的道歉,“聽說你是建築設計師。不習慣這稱呼?”
“沒有,隻是周末被人這麼叫,感覺自己還在加班。”
做乙方的,不掌握些随時随地開啟話題的社交技能很難立足。就比如此刻,話匣子一打開,許多對陳嘉授現狀的好奇就接二連三地冒出來。
喻星旋想起那天祝媛說他正在西北搬磚:“那你呢,你現在做什麼工作?”
“火箭院,前幾年一直在西北的衛星發射中心,今年才被調回京市。”
喻星旋點點頭表示了解。
她是建築設計師。他是航天工程師,跟她……應該也算是半個,或者四分之一個同行。
至于她剛才反應這麼大,不是因為别的,隻是覺得意外。
在工作裡,比起甲方挂在嘴邊的“美女”“小姐姐”,她更喜歡聽到别人用職業稱呼她。
難不成,他也在把這次相親當做工作?
喻星旋不再想他對于這次見面的态度,繼續說回到剛才的話題,說出她早就編好的說辭:“其實那天我到了餐廳,但我朋友那邊出了點事,要我一定過去一趟,情況比較緊急,所以就先走了。”
喻星旋笑了笑:“還以為我把你鴿了,良心不安了好久。”
“是嗎。”
“……嗯。”
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并不心虛,喻星旋迎上他的目光。
陳嘉授的眉眼顔色是偏濃的深黑,比起少年時期,眼窩的位置多了一道自然的褶線,直勾勾地盯着一個人看時,莫名多了些威懾。
下一秒,他緩緩開口,好像帶了點遺憾似的:“喻工走之前,怎麼也不跟黃老師說一聲。萬一我不是爽約,隻是遲到幾分鐘呢?”
喻星旋眼皮一顫。好像在被對方牽着鼻子走,卻又沒有證據。
“都說了是情況比較緊急,我知道我們有約在先,所以後來我也聯系了黃老師,希望給你們賠禮道歉。”
她沒看對方的表情,繼續說下去:
“而且,真實的情況是,如果我朋友沒叫我,我那天相當于被你放鴿子。所以,你應該也沒必要假設這樣的條件。”
窗外忽然起了一陣狂風,“啪”一聲響,玻璃窗居然被風吹得大開。
喻星旋沒聽清那是風聲,還是一聲重重的歎息,隻聽到陳嘉授重複她的話:“你知道我們有約在先。”
喻星旋的視線從窗邊移回,懷疑剛才那聲歎氣是自己的錯覺。
因為回過神來時,正對上陳嘉授有些戲谑的眼神。
“不然我還以為,是喻工看到哪個不想看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