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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星旋差一點就要擡眼望向來人,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把臉頰埋在膝頭,一動不動。
她的頭發一定跑得很亂,臉色也很難看。
總之這樣的一面,不能讓陳嘉授看到。
兩人僵持着。
陳嘉授主動彎下腰,運動過後溫熱的氣息俯近了。他停在那裡,聲線依舊冷硬:“問你呢,怎麼不說話。”
喻星旋閉眼裝睡,肩頭卻被一個冰涼的東西碰了碰。
喻星旋覺得肚子更疼了,連說話都變得勉強:“跑累了坐一會兒,你要我說什麼?”
傍晚天光漸收,不知是不是光線原因,女生的臉色似乎比平時蒼白,嘴唇也沒什麼血色。幾縷碎發被汗水沾在額角。渾身寫滿了“你還敢來惹我”。
“……”陳嘉授握着水瓶的手指不由得攥緊一點,強行忍下了一股新冒出的火氣,把那瓶沒那麼冰的冰水遞過去。
對上她驚疑不定的眼神,陳嘉授手背很快地蹭了下鼻子。
“買多了,幫忙解決下。”
經期總是讓人容易情緒化,聽到他的理由,喻星旋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她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她肚子正疼得天翻地覆,他居然還給她冰水!
喻星旋充滿敵意地盯着他遞過來的水,像是在盯着什麼髒東西。
不遠處,陳嘉授外班的幾個朋友在催他:“阿授,還不走啊!”
喻星旋用力按住小腹,别過頭:“我不要。你給别人喝吧。”
心裡卻在想,隻要陳嘉授再堅持一下,她就會下這個台階,把水接過去。
“不要算了。”看台附近剛好有個垃圾桶,陳嘉授轉身就走,路過垃圾桶時,直接把那瓶沒拆封的水丢了進去。
“咚”,劇烈沉重的碰撞。
喻星旋的心都跟着顫了一下。
她痛得冷汗直冒,從指縫中看向陳嘉授離開的方向。
他走到那群朋友中央,一次都沒回過頭。
…
兩節晚自習後,遲鈍如沈林風都能察覺出陳嘉授狀态不對勁。
他覺得稀奇。
這哥們一向道心似鐵,現在這樣着實罕見。
臉上的不爽都要滴下來了。
沈林風探究地瞧瞧他:“你今天晚上到底是怎麼了。”
“……”
他也想知道他怎麼了。
被她當着其他人莫名其妙罵他一通,他居然還能主動拉下臉來給她送水。
最諷刺的是,她居然還不領情。就好像他在水裡下了毒,她喝一口就會當即升天。
他就不明白了。
對他說句軟話,是會要了她的命嗎?
這等蠢事,他做一次也就夠了,絕不可能再有第二回。
陳嘉授斂了斂情緒,冷淡道:“有事說事。”
“運動會采購你有想法嗎?”
提起這事,陳嘉授就頭疼。
他們初中在長南大學附中,班裡多的是富家子女,家長們也不介意花錢幫孩子充門面。
運動會之類的集體活動,基本都由家委會幾個家長輪流負責,自掏腰包。
但他們現在的班級不一樣,工薪階層的同學占多數。
為了運動會,二班前幾天特意收了次班費。老王已經說過運動會的花銷從班費出,還把采購任務交給了陳嘉授。
“讓我爸的助理幫忙拟個預算,再找人去把東西買齊。”
沈林風點點頭,心想果然是小陳總的作風,能用錢解決的事絕不多花時間。但他很快想到一個新的問題:“那這樣是花班費,還是你自掏腰包啊?”
“先花班費,不夠的我補上。”
“我覺得不太合适。”沈林風分析道,“你小陳總一發話,你爸的助理肯定不會糊弄了事,什麼都得揀最好的買。到時候把明細一公布,大家發現你自己墊了這麼多,要那些家庭條件一般的同學怎麼想。”
沈林風的擔憂,陳嘉授之前不是沒想過。
他隻是覺得麻煩得要命。
至少以前在南大附中,跟沈林風、白峥這些朋友一起時,他沒必要去照顧他們的心情。
明明根本不需要自己操心的事情,卻因為要考慮别人心情變得束手縛腳。
盡管有些不悅,陳嘉授最後還是松了口:“好,周五在班群問問其他人意見吧。”
周五晚,陳嘉授在班群裡一吆喝,幾個男生立刻積極響應。幾人拉了個群,商量起了周末采購物資的計劃。
預算有限,最方便的肯定是網購,但時間可能來不及。群裡有人建議去批發市場,得到了其他人的一緻贊成。
運動會時,方陣會依次走到主席台下,随後表演環節,二班排練了别出心裁的花束表演。
鮮花很貴,而且容易枯萎,最後讨論決定還是用仿真花代替。
許永輝提議說,他家附近剛好就有一個大型花卉市場。
沈林風一下子來勁了,撺掇大家明天都去瞧瞧熱鬧。
群裡讨論結束之後,他特意跟陳嘉授發消息,問他去不去。
陳嘉授:【你在興奮什麼?】
沈林風:【沒去過批發市場,覺得新鮮不行啊?】
陳嘉授哂笑:【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沈林風确實好奇。作為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家裡有五星級酒店廚師的私廚,他長這麼大就沒有采購的概念,别說沒進過市場,去超市都沒逛過生鮮區。批發市場這種地方,實在離他們的生活太遙遠了。
沈林風物以類聚,覺得陳嘉授應該也差不多。
【難道你見過?】
【阿授,明天去不?】
【明天咱倆一塊去呗】
【你可是班長,不參加集體活動合适嗎?】
……
接連消息轟炸,在沈林風的軟磨硬泡下,陳嘉授勉強答應了明天也去。
但他對什麼批發市場完全不抱希望,已經做好明天顆粒無收,讓陳少威的助理幫忙補救的準備。
第二天,幾個男生起了個大早到花卉市場。這裡屬于老城區,外觀破舊,市場裡更是擠擠挨挨,環境堪憂。一走進去就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濕度,路面上被人丢棄的幹冰彌漫着白霧。
陳嘉授一見這景象,幾乎是立刻産生了抗拒。
他潔癖有些嚴重。平時朋友們為了照顧他,吃燒烤都不去路邊攤。
但今時不同往日,陳嘉授做了半天心理建設,這才擡腳邁進去。
雖然時間還是清晨,但已經有很多推着大車小車來進貨的商販了。
他們呆站在路中央,四周的人來來往往,吆喝着讓他們别擋路。地面上濕漉漉的,污水跟各種叫不出名字的殘花敗葉混在一起。
避讓時,一腳踩下去,沒看清深淺,污水瞬間濺到了陳嘉授的鞋幫上。
而其他男生明顯新鮮感還沒過去,四處跟人打聽哪裡能買到包裝好的仿真花花束。
陳嘉授皺眉看着鞋上的污漬,臉上的不耐幾乎要溢出來,礙于面子沒有發作,但也完全沒心情加入他們。
昨天最積極的沈林風,今天早上居然臨陣脫逃,說太早了他起不來。
把他忽悠來,自己卻在家睡起了回籠覺。
陳嘉授越想越不爽,摸出手機用力打字:
【你是出的什麼馊主意】
【你在家?現在就給我滾過來,立刻,馬上】
沈林風一直沒回,意料之中的結果。陳嘉授一言不發,極其謹慎地避開地上的髒東西,走在最後。
幾人在鮮花區像無頭蒼蠅似的亂轉。楊桐說:“昨天應該叫個女生跟我們一起,一群大老爺們,我不知道該知道買什麼樣的花啊。”
“哎?桐,你看前面那個妹子,怎麼有點眼熟啊?”
“哪呢哪呢?”
“那個,穿黃衣服抱束花那個。”
“那不喻星旋嗎?她怎麼在這兒?”說曹操曹操就到,楊桐激動地跳起來,“喂,喻星旋——”
陳嘉授擡起視線。
幾乎同一時間。
喻星旋抱着一束洋桔梗,素白的小臉,帶點訝異地,朝着聲源的方向回頭。
陳嘉授外套兜裡的手機輕輕振響,他接起,沈林風的聲音傳出來。
“起了起了起了,催什麼催,你們已經到花卉市場了?我現在過來找你們,等着。”
“不用來了。”
沈林風:“……啥?”
電話裡,陳嘉授的聲音帶着點愉悅,跟他微信裡的催命态度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