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餘心下一沉,心想,這話可真紮人。
沈雲谏的話音未停——
“在平劫境二重的問心劫中,天道問我,衆生與我該如何抉擇?”
“我反問祂,我一人何德何能,能與萬萬仙衆相提并論。”
“祂說,萬界天靈孕育出我這麼一個道子,是要我去應對足以使三千界生靈塗炭的劫難。”
“我便答,受衆生供奉,為衆生開道,該沈雲谏承擔的責任沈雲谏自會承擔,無需祂老人家催促。”
“迷霧散去,這問心劫就此無蹤無影,而我因此連跨三重境界,入了天劫境。”
“雖說問心劫也會造出虛假的影像,但我莫名覺得問心劫中,心劫所言便是天道想讓我知曉的事,于是我自诩應劫之人,日日勤勉修煉,唯恐擋不了天道預言的滅世災禍。”
“應劫之人,争朝暮不争長久,我既無此意,何必白白拿了他人的心、享了他人的情,又奪去他人沒有結果的長久。”
一問一答能見道心,聽他人之道也能對自己有所裨益,周青餘卻越聽越覺得呼吸發緊,他有些想捂住耳朵,逃避耳邊這陣攪得他心髒悶痛的聲音,但他什麼也沒做,隻是繼續攥緊了被褥,盯着那些被他抓出的無辜褶皺看。
“更何況,情人間的歡喜、含情脈脈,伴侶間的愛意又或是情定終生,這些該怎樣分辨,我一概不知。”
“也不願去知。”
“修者生命漫長,眼下的定論說不定會在日後被打破,但于此刻而言,我心向道。”
終于說完一長串話,沈雲谏松了口氣,擡眼對床上低頭不語的人道:“但這隻是我的想法,若是你有了道侶……”
他忽地一頓,有些想象不出周青餘與道侶并肩的一幕,不過很快,這點停頓就被遮掩過去:“作為摯友,我自會送一份天上人間絕無僅有的禮物作為慶賀。”
他就不該問這個問題,聽完後隻能平白将自己憋死、氣死。
周青餘想,語氣生硬:“我也不會有道侶。”他淡淡道:“我累了,想一個人待會兒。”
“我陪你。”
周青餘憋悶更甚,提高音量,惱道:“你聽不懂人話嗎?我想一個人……”
對上那雙過于透亮的金色眼睛後,他的怒氣頓時如戳了氣的氣球一般癟了下去,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
沈雲谏很好,是他有私心,是他想強求一顆向道之溺于情愛之中。
戳破那層名為“摯友”的窗戶紙後,他們會如何?
周青餘不敢細想。
沈雲谏:“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生氣,但你傷還沒好,情緒波動太大不利于恢複。”
回想了一下二人交談的幾句後,沈雲谏對他突如其來惱怒的原因有所猜測:應是被林、孟二人所打動,對這種至死不渝的愛情産生向往希冀,所以生氣他對“道侶”的不在乎吧?
他隐約感覺自己猜中了真相。
但摯友、同門不也可交付生死,何必要追求特定的人與特定的身份,兩者有何意義又有何差别?
沈雲谏不解,但他怕說了之後周青餘更不想與他說話了,便晃晃腦袋,把這些雜七雜八的思緒連同周青餘下的“逐客令”一齊甩到腦後:“在你好徹底之前,我就待在這兒。”
反正周青餘也趕不走他,沈雲谏坐的很是心安。
完全拿沈雲谏沒辦法的周青餘隻得默默躺下,整個人縮在被子裡。
算了,這樣也好。
離生辰宴還有七天,他們之間還有七個能夠和平共處的日夜。
……
雨聲一直未停,被子的暖意與床鋪旁沈雲谏安定的氣息共同安撫了周青餘那顆皺皺巴巴的心,他意識恍惚,模模糊糊有了睡意,半邊思緒陷入夢境。
也就是在這時,耳邊傳來沈雲谏的聲音,輕柔、遙遠,又仿佛沾染了陰雨天的潮意。
“青餘……”
明明還在鬧别扭,雖然是單方面的……
明明不該應,周青餘還是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執法堂那邊有事需要我處理一下,你攥着我的靈息,我施了術法在上面,能讓你恢複得更快些。”
“我處理完執法堂的事情就立刻回來。”
”嗯。”
房門被輕手輕腳推開又關上,隻剩下周青餘一人,他原本想繼續安睡。
過了一會兒,周青餘睜開眼睛,煩躁地坐了起來,眼裡的睡意被不斷發光的天命之書驅散得一幹二淨。
“有什麼事非要現在說?”
擾人清夢的書靈操控着天命之書飛在半空,“凝視”着他,冷不丁地說了一句:“真好命。”
沒待周青餘皺眉質問,書靈就将昨天早上天命之書發生的異樣盡數告知:“一個壞消息。”
“洛琢玉與鬼王的劇情已被修正。”
“之前是我高興早了。”書靈語氣憐憫:“照這麼下去,沈雲谏依舊會以身殉道。”
“你要是不趕緊在沈雲谏殉道前攻略到足夠的好感度,結局可想而知。”
周青餘一把将天命之書抓住按下。
“你……”書靈有些惱怒:“你幹什麼?!”
“我是病人,聽不得難聽的話。”
周青餘出了口惡氣,掌心的靈息源源不斷傳來暖意,金色光芒跳動在他眼底,仿佛也将他的眼睛映照成了金色。
周青餘死死壓住天命之書,幾乎洩憤一樣将其碾在床上。
與手上激烈的動作相反,他心中極其平靜:沈雲谏不會死,他也不會。